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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樁陰親就這麼熱熱鬧鬧辦了下來,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一樁恰到好處的美事。
早逝的女兒家到了地下還有人要,不好麼?
一位已故單身男性長輩忽然獲得了妙齡嬌妻,還能有什麼不滿麼?
這是兩全其美啊!
更妙的是,在這一樁陰親過後,那年特別巧,全村莊稼菜地都大豐收。
誰不認為這是祖宗顯靈,先祖庇佑?
從此,孫家坳便開始習慣給意外早逝的族人結陰親。
但這世上,又哪裡有那麼多年紀八字都正好,還早早死去的年輕姑娘呢?
那年代尚且落後,愚昧守舊的山村,宗族意識凌駕個人……便會發生一些超乎當代人想像極限的事。
死人不夠了,那就想辦法讓它變夠,不就好了嗎?
吞人的嘴磨了磨牙尖,決定開始嘗點新鮮的。
【xxxx年x月xx】
盛珣目光掠過這行以生肖和農曆記錄的日期,然後視線停在記錄簿的最後幾個字上:
【丑時一刻,下渠村李氏女李英英,於享堂完禮,次日卯時完婚。】
這句話的意思是,這個叫李英英的女孩子,她尚青春年少,被活著拉來配陰婚,丑時在祠堂走完拜堂流程。
次日卯時死去。
小秋告訴過盛珣棺蓋的用途。
這女孩應該……就是那樣充滿了恐懼與不甘地離去的。
「英英……」女鬼的慘白面孔出現在盛珣一側手臂旁。
幫盛珣找到了卷宗的女性鬼魂似乎還勉強識字,生前可能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孩子,她有些遲緩的念出自己看見的姓名。
盛珣不動聲色將手臂移遠一點,小心不要為對方帶去傷害。
就聽另一邊,和林朗一起看族譜的女性忽然回頭道:「……叫我?」
屋內其他人不約而同一怔。
在盛珣用蘊藏小秋力量的布把供桌蓋住後,那塊布依稀切斷了寢堂內的某種力量來源,令兩名女性的脊背都能更直起一些,說話也由兩三字一頓變為能說出短句。
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女鬼朝盛珣走過來。
盛珣又退開一步,讓對方能站到桌前看清文字內容。
但女鬼對著卷宗看了片刻,神色卻似有些迷惘:「我……不認字……」
林朗也圍了過來,他正要說我來,嗓音低啞的女鬼先慢慢拉過了同伴的手。
她用有些變形的指骨,牽起另一隻同樣五指磨損的手。
「我教你。」生前識字的女孩說。
她引著同伴將手指點上寫有名姓的一行,省去前面的日期與不值一提的完婚部分,只告訴對方:「下渠村,李氏女,李英英。」
「你叫,李英英。」
「李……英英……」被牽著手的女孩反覆念了幾遍,一開始還很緩慢,好像聲帶對這幾個音節早已陌生。
然而在好幾遍的嘗試之後,她對這幾個音節逐漸流暢起來:「李英英,李英英,李英英。」
她念著,重複著。
然後倏然一抬頭,脊樑在重重一聲「咔嗒」中徹底直了起來。
她面上流下血淚:「我是李英英。」
女孩聲音猶帶泣音,好像這個名字把她所有空缺的記憶又都拉了回來,讓她終於想起了自己,明白了自己是誰。
盛珣和林朗都閉上嘴,把空間留給剛找回姓名的女孩。
李英英卻有些急迫,她抓緊教她認名字的同伴:「你……你呢?」
她匆匆問著同伴的姓名,想要幫對方也找到自己。
在李英英終於緩緩回歸的記憶里,她想起來,她應當是最早被罰跪在這個祠堂里的人。
又因她是「嫁了人也不安分」的第一人,孫家人——或者說孫家眾鬼——唯恐她會開一個壞頭,讓原本習慣順從的其他人也生出反抗心。
所以這麼多年,她一直被關在祠堂的寢堂里。
而近些年的某一天,她忽然就多了一個同伴。
身邊這位嗓音嘶啞的同伴不像那些偶然來一次寢堂,在被罰後就忍不住放棄的對象。
對方但凡還能動,就沒有放棄過抗爭。
對方實在動不了了,就還能破口大罵。
後來對方嗓子也壞了,聲音變得嘶啞難聽,開口說話需要費上很大力氣。
可第一次有生人闖入這裡,試圖解救同伴時,對方就像忽然從一場夢中驚醒,是第一個站了出來,想要幫助他人離開。
「我來吧。」
鬼怪的動作到底不比活人靈巧,變形的手指翻動起紙張來也略顯困難,盛珣便將卷宗接了過去,示意女孩們離自己稍稍遠些。
很快,在族譜的對照核對下,他幫聲音嘶啞的女孩也尋回了名字。
對方叫於木蘭。
她的名字取自花木蘭,父母希望她身體強健,堅強勇敢。
她也確實受過很好的教育,如果沒有意外,她應該會拿著錄取通知書於十八年前的九月去大學報導,成為一名在當時還很稀罕又光榮的大學生。
可她沒有。
於木蘭在去大學報導的前一個月失蹤,她的名字就在盛珣看過的資料冊案件整合里,那上面還有她一張一寸彩照。
盛珣的認臉能力不算差,記憶力也很好,可方才剛看到她時,卻都沒能從那張破損的臉上認出來,這就是他曾看過資料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