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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池暮輕再沒有見過他。
池家在又一個月後終於決定遷徙,戰況不容樂觀,已經開始有小支敵軍武裝摸到了鄰城的郊區樹林裡。
聽說那邊的村莊傷亡慘重。
有了林君盛準備的符,池暮輕就算選擇不離開這片土地,他也有了能脫離池家單獨行動的能力。
他確實是想過要孤身上路的走,他可以去找林君盛。
但當他發覺林君盛的母親——林夫人也在終於準備遷徙的隊伍里時,孤身行動的念頭便止住了。
他要先把林夫人送去更安全一點的地方。
「你還留著呀?」林夫人看見池暮輕時也有些驚訝,她和池暮輕沒見過幾次,不過彼此都有不算淺的印象。
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曾準備了什麼。
池暮輕過去幾回見到林君盛的母親時,她都衣著得體,儀態大方,一看就生活優渥。
然而此回相見,林夫人換下了她那些精緻貴氣的衣服,穿著完全以幹練好活動為主。
她腰間顯眼處有槍,緊窄的袖口上綁著匕首套,將保養精心的長髮剪短了,看起來竟也很合適,十分颯爽。
「您也還留著。」
有心關心兩句的池暮輕實在不善言辭,他半晌後有些乾巴巴的回應了林夫人的招呼。
他自我感覺是沒回應好。
但林夫人輕輕拍了拍他,給了池暮輕一個無需介意的微笑。
當風雨來臨,這片土地上並不是只有男人在撐起山河的脊樑。
它的女兒也都堅韌且有血性,在漫漫長夜裡點起星火,爭相守望。
林家的男人們都走了,他們恪守職務奔向最前線的地方。
林夫人手頭有兩條物資線,她很快看出池暮輕有想要去找林君盛的心思,於是拍著他的手臂對他說:「先留下幫一幫我,好麼?」
行軍的隊伍時常三天兩頭的換地方,池暮輕就算有心去找,也許他人還在半路,林君盛那邊已經又換了營地。
而且如今世道多險阻,孤身上路變故無數。
林夫人說:「不撐起後方,就沒有穩固牢靠的前方。」
池暮輕原本只想幫人平安遷徙後就走。
因為這句話,他留了下來。
然後戰略轉移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池暮輕想過要遣小核桃走,他們的隊伍途徑一片山林,那兒不適合人落腳,也從沒有過人煙,但對器靈來說是天然的藏身寶地,可以保核桃平安百年。
「我不走。」核桃說。
他態度堅決。
於是這事池暮輕沒有再提。
林君盛那頭遲遲沒有消息,池暮輕隨身帶著那個鐵盒,他漸漸也不再那麼盼望能收到消息,只每天固定將鐵盒打開來看一看。
因為他已見過太多手握一封艱難送達的信,卻放聲怮哭的人。
這兵荒馬亂時節,有時候沒有消息,反而就是最好的消息。
……
那天是個陰天,時間才至下午,但天黑沉沉的,也說不好是因為一會要下雨,還是不遠處戰區里炮火炸起的煙塵熏灰了天。
池暮輕在整理鐵盒的中途被人叫走了,那邊臨時需要幫一把手,等他回到自己的屋子裡,便發現核桃正手忙腳亂的在屋內收拾東西。
「剛剛颳了好大一陣風。」核桃告訴他說,「差點把少爺你桌上的東西都吹亂了。」
那些匆匆留在桌面的物品已被對方收得差不多,核桃對池暮輕平時的收納習慣再清楚不過,也已看過許多回自家少爺是怎麼整理鐵盒的。
他把東西按次序放好。
唯有一張紙飛得有些遠,它飄去了靠門的柜子邊,還沒來得及撿。
池暮輕正好離得近,他彎腰將那張紙撿起來,一邊對核桃道謝一邊拂去紙上沾染的一點浮塵,發現,那是林君盛以前手抄的一則笑話。
前些年公布了第一批簡體字名錄,林君盛除了教池暮輕辨認英文字母,帶人認單詞。簡體字被推廣後,林君盛便還拉著池暮輕一起認過簡體字。
那人是真的貼心,他怕愛人單是認字會很無聊,也不想讓兩人的獨處真變成一板一眼的教學活動,就還想了個辦法,去弄了本用簡體字編撰的笑話集,再把裡面他覺得有趣的給一條條抄了下來。
再見池暮輕時,林君盛把笑話紙帶去,然後兩人對著笑話認字,學習方式也是相當別致。
「你為什麼不直接把書給我?」池暮輕記得自己當時問。
他是真覺得對方直接把笑話集給他,他會看得更快一點,也不用對方每次都費抄寫的麻煩。
結果林君盛理直氣壯地回答:「那不一樣。」
那人說著把手裡的筆反過來,用筆頭玩鬧似的輕戳池暮輕額角,笑眯眯又道:「我發現了,我寫的東西你會看得更專注點,日後複習得也會更勤快——直接給你看原書,哪有我寫給你這樣有效?」
池暮輕有點不太記得清自己當時的反應了。
他可能有點無奈,也有可能在默然了一陣過後,又不得不承認林君盛說得是對的。
……一轉眼,笑話紙還在他手上,他不定期翻出來勤快複習,可給他抄寫笑話的人,他是真不知道他在哪裡了。
「……」
池暮輕從思緒里抽身,他微微閉了閉眼。
將手中那張紙也放回鐵盒的時候,他順便把紙上內容也複習了一遍,權當提前用了今日的追憶份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