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頁
他的三位長輩都著裝整齊,每個人都稱得上整裝待發。
「小盛。」三叔深深吸了口氣,他抓著手上牛皮紙封,「你過來,把這個接過去。」
二叔在一旁聞聲又是面色一變,想要抬手去攔。
三叔乾脆快步朝林君盛走過來,一個錯身離開自己二哥的觸及範圍。
二叔只好又回頭看林君盛的父親:「大哥!」
被喊「大哥」的男人緘默不語。
他默認了讓林君盛先看看東西再說的行為。
林君盛接過那牛皮紙封打開,在裡面看見了船票、證件、帶推薦信的通行文件以及住宅介紹函件。
「……」林君盛輕輕捏著這一封東西,在三名長輩的注視下,把它們又一樣一樣地塞了回去。
神色竟是毫不意外。
「我還當是什麼,值得您三位吵成這樣。」林君盛合上牛皮紙封后說。
三叔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就也愣了片刻神。
倒是二叔說:「你……之前就察覺了?」
「察覺了。」林君盛坦然承認,他甚至還笑了一下,「從您五個月前忽然問我要我的大學畢業證書,三叔又差人去我辦公室里順走一小袋我的相片時,我就大致猜到,家裡可能是想準備什麼東西。」
林家培養林君盛這麼久,卻又在最後關頭終於是沒忍心,又給他準備了一條別的路。
這不單純是出於所謂親緣天性。
林君盛甚至很明白長輩們這麼做的原因。
外面的局勢在變,這場戰爭會很艱難,並且是肉眼可見的越來越難。
饒是以年長者們的高瞻遠矚,事到如今,也沒有任何一人敢斷言,這場戰爭他們一定會贏。
所能做的唯有抗爭。
敢嘶聲大喊出的話只有「奮戰到底,絕不放棄」。
每一個心甘情願投入到抵抗隊伍里的人,想的都是拼到底。
他們是自願去打一場勝利莫定的漫長戰役。
「我們可以明智艱難但仍要去,我們可以自己義無反顧,可以自己慷慨赴死。」林君盛的父親在兩個弟弟的注視下說。
他深深地看著林君盛:「但家裡從來沒有給過你機會,我們想了很久,最終還是覺得,在真正出發之前,你還有最後一次選擇權。」
林君盛默然。
繼而又笑了。
「您早十年說這話可能還有用。」林君盛隨手要將牛皮紙封丟到茶几上,他邊垂手邊說,「路確實是家裡給我鋪的,可走不走是我自己選的,打不贏,也要打,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牛皮紙封的一側邊角都已經挨到了茶盤,林三爺忽然說:「小盛,你把這個紙袋打開,再看看最裡面。」
林君盛的手便停住。
他剛剛翻了紙袋前三分之二的部分,看出都是文件證明之類的東西,猜想後面的應當也都差不多,所以沒看全。
三叔的話音裡帶著某種語焉不詳的成分,林君盛在重新打開紙袋時,他心裡無端輕輕「咯噔」了一下,像是有股說不出好壞的預感。
紙袋裡最後的那一疊東西隨即出現在他眼前——
那也是一疊出行材料,有著齊全的身份證明與一看就是費了功夫才做的材料。
只不過在姓名的那欄,寫著的是:【池暮輕】。
林君盛緩緩將遮蓋了照片貼放處的紙張揭開,那裡方方正正貼好了池暮輕的寸照。
那相片甚至十分眼熟,是他那回帶池暮輕去照相館時,順便一起照的。
「……您差人去偷我的相片就算了,怎麼還把自己侄媳婦的也順走了?」林君盛在沉默片刻後說。
他指尖微動,卻沒辦法像對待自己的那份材料一樣,又乾脆利落的把每樣東西塞回到袋子裡。
三叔沒吭聲。
之前與對方吵得不可開交的二叔抬手,按著眉心緩緩道:「你說你早察覺了家裡想做什麼,我們家就你這麼一個小子,你早想做什麼,難道你以為我們就發現不了嗎?」
三叔嘆了口氣。
這會,這二位倒是又統一陣營了。
林君盛確實很早就想過要送池暮輕走,他也試著著手去準備了材料。
或許都是這樣的吧,這就是生活在大時代下的人。
都敢堅定地說自己不怕赴死,不怕留下來迎接滔天巨浪,卻也都只敢為自己做決定。
一旦有了機會,知曉可以送親近之人走,就誰都難免遲疑。
自己不走,也想幫別人多備出一條生的路口。
「你再想想。」
三叔拍了拍林君盛的肩。
二叔慢慢按了一下侄子的背。
父親是最後一個從林君盛身邊走過,他駐足最久,父子倆相顧沉默。
然後腰背依舊筆挺的男人抬手,他像林君盛還很小時那樣,輕輕摸了一下自己孩子的頭。
林君盛隨身帶著一支銀制的打火機,他並不嗜煙,只是偶爾在熬夜或社交場合下抽。
然而這天,在林家的會客廳里,林君盛幾乎抽空了一盒別人送的雪茄。
煙氣繚繞在會客廳,窗外從上午變作正午,再從正午變作傍晚。
黃昏的金紅光線下,林君盛再次撥開打火機,燃燒的火苗依稀與窗外天空一個顏色。
只是這會它舐上的不再是菸草。
是那個牛皮紙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