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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生一時憤恨得無力反駁。
沒錯,即使句句逆耳,但江卿卿嘴中殘忍的預設是真實的。要是沒有那場意外退役,他和小玫瑰的社會地位懸殊,或許壓根不會相遇,更別提相知相愛。可是即便如此,江卿卿對小玫瑰的生理與心理的傷害也是真的,她用她那妒忌與卑劣的手段,徹底葬送了小玫瑰曾經的理想職業生涯。
胸腔中的怒火灼灼燃燒,像是高濃度的燒酒穿透了肺,辣得生疼,就連呼吸也變得不順暢了起來。夜生凝著眉,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年紀輕輕的姑娘心底竟能那麼壞。
眼見夜生神色悲戚,眼角眉梢都有著猝不及防的錯愕,而唐幸的目光則緊張地隨著他而牽動。江卿卿的心底冒出一絲凌虐的快感,繼而洋洋得意道,「怎麼,氣得說不出話了?知道你們都是我的手下敗將了吧?」
唐幸悄無聲息的、類如安撫般地拍了拍夜生挺直的背脊,隨即她一個利落回身,再度走到了咄咄逼人的江卿卿對面。
「江卿卿,我從前以為你只是單純的蠢,沒想到你竟然又蠢又壞。你和他們又有什麼好比的?人家年輕男女情投意合,相親相愛,今後的好日子還長著呢。而你卻只能像株絲蘿一樣依附著一個和你爹一樣大的男人,這輩子裝乖賣好、伏低做小!就算想要再出息點,你也只能複製我的路,可惜我已經走在你前面太多太多,你就算妒忌得全身生膿長瘡,也再沒有追趕上我的可能了!」
生來驕縱的江卿卿到底是沒能沉住氣。
此時此刻,她那修得尖尖的指甲陷入皮肉里,氣得連牙齒都有些打顫。
「我怎麼會和你一樣?我當然和你不一樣!我肚子裡的孩子就快滿三個月了,有了孩子就有了依靠,我手裡可握著比你更有價值的籌碼!」
把男人的前妻當作假想敵,再把自己的子宮當作工具,繼而渴望用一個可憐的小生命來謀得話語權……可真是個十足愚蠢的女人,唐幸在心底慨嘆著,眼神中亦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
「張茂兵找了你,下半輩子可真是有福了。」
「那是當然,他可寶貝著我呢,所以你們今天對我做的這些事,回頭他是絕對會來替我出氣的!」
「哎呀,原來給老男人生個孩子,就讓你這麼有成就感啊?」唐幸嗤之以鼻地搖了搖頭,「還真是一朵奇葩,我從前厭棄什麼,如今就都統統有你來爭搶著做,你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你裝什麼裝,明明你心裡嫉妒我都嫉妒得不行了吧?」
……
聽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明嘲暗諷,夜生只覺得聒噪難言。
小玫瑰,他的小玫瑰從前竟然受過這樣天大的委屈,並且至今仍被瞞在鼓裡,自怨自艾。而他卻只能像個木頭人一樣站在這裡,任憑心中怒火滿腔,卻什麼都沒法給她做。
退役的那一年,她才十七歲。
他記得她曾在幾次噩夢驚醒時傾訴過,因為匱乏自信與安全感,從前在隊伍里受訓的時候,她每天都會格外刻苦訓練,是整幢樓中最早起也最晚睡的,日日爭分又奪秒,一刻也不忍心浪費。
曾以為的天災在一夕之間變成人禍。
那麼這些年來身體所承受的重擔,又怎麼可能被輕輕鬆鬆的三言兩語一筆帶過?
爭執聲越來越響,夜生的心卻越來越孤寂。
窗外有一棵巨大的法國梧桐樹,穿過樹影,可以遙望到背後灰濛濛的天空。遠處似乎有一群烏鴉飛過,留下了難聽的鳴啼,他想自己真的應該趕快離開這裡,若是今日沒來這一趟,他的心內就不會落下這個無法消弭的鬱結。
紛亂的思緒被最終被一聲尖叫所驚醒。
衣飾凌亂的唐姐和江卿卿手裡緊攥著那份文書的兩端,二人一來一去,已經僵持到了樓梯口,頗有著要爭一番你死我活的架勢。
夜生壓根沒有多想,上去便是一個使力,狠狠地拽過了原本就屬於唐姐的文件。
然而世界卻在下一秒起天旋地轉。
穿著米色小羊皮鞋的江卿卿一時脫力,沒有站穩腳跟,進而慣性地向後倒退,一腳踏空,厲聲驚叫著地翻滾下了旋轉樓梯。須臾之間,那個趾高氣昂的身軀像是一個彈性十足的圓球,根本剎不住車,只能一層又一層地向下滾落。
高檔的皮料在澄黃的燈光下散發著盈潤的光澤。
那雙近新的米色皮鞋一隻落在了中間段樓梯上,另一隻骨碌碌地跌到了樓底。而江卿卿更是正面朝下地伏倒在了一樓大廳,再沒了聲響。
饒是見過無數風浪的唐幸,在這一刻也徹底唇色泛白,目光渙散。
「……夜生,這是不是鬧出人命了?」
深紅色的血液開始在地板上緩緩蔓延。
夜生心跳如擂,瞬間回想起了丁桂曾經形容過郭大爺醉酒摔下樓梯後的死狀。
仿佛是一模一樣的。
思緒回溯,他忽然沒來由地想到了今天午後在唐姐與她父親在後廟中交談時,自己被廟裡新來的小和尚阿普,拉去關公前抽的那支竹籤。
簽子是二十號。
只可惜這數字看著吉祥,對應的內容卻很不好,是個觸霉頭的下下籤。但他向來不怎麼信這個,所以當時也沒往心裡去,隨即便直接將解簽的條子用燭火點燃,丟進了大香爐中,對著爐子拜了一拜就算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