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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婧不想和固執的人爭短長,此刻只能點了點頭。
眼見弟弟還在抽著氣,李阿姨也是頭髮凌亂地板著張臉。梅婧輕嘆了口氣,隨即回身走到自己拎回來的幾個包裹前,找到了那個暗紅色的提袋,走回了氛圍壓抑的眾人身邊。
「小松,姐給你買了件新棉襖,可暖和了,試試嗎?」
李夏娟的眼睛亮了亮,連忙戳著自己兒子的後腦勺。
「哎喲,這衣服樣子可真神氣。梅松,還不趕快接過來謝謝你姐?」
眼見梅小慶走遠了,梅松這才不甘心地嘟嘟囔囔道,「……我又從不缺新衣裳,再說年前你不都給我買了好幾件了嗎?」
客廳內的氛圍頓時變了。
不久前,梅小慶還給梅婧寫信說家裡開支緊張,希望每個月能多匯點錢,從而此刻李夏娟的神色不免稍顯窘迫道,「混帳東西,這是你姐在大城市給你買的,怎麼會和咱們縣裡的貨色一樣!」
梅婧心裡自然已是門兒清。
只是逢年過節,又難得回家,她確實懶得和他們計較短長。就算家庭中的一團和氣都是幻象,她也願意在年間把這齣戲給演下去。於是她便當作恍若未聞,隨之從袋子裡又取出了一件湖藍色花瓣領的毛衣開衫朝李夏娟遞去。
「李阿姨,這是給你的。」
「啥,給我買的?」
「嗯,城裡現在時興這款領子,我想著你穿也會好看。」
「哎喲喲,這藍顏色可真正真漂亮,放在我們這種小縣城裡可都是瞧不著的好東西……」
李夏娟上上下下打量著新毛衣,欣喜的表情有些誇張。梅婧一時也看不出幾分真幾分假,只能揉著腰,繼續面色和氣地望著她笑。
梅小慶很快從廚房裡端了幾碗面出來。
餐桌上的三頭吊燈被拆得只剩下一個低瓦數的燈泡,梅婧只消一眼,便知道那定是父親為了省電整出的傑作。暗沉的光線下,幾碗稀稀拉拉撒著蔥段的白水面像是在挑動著她的某根脆弱的神經。
五百塊。
她每個月匯回家五百塊。
在回老家之前,她給家裡的每個人都買了衣裳,卻唯獨沒捨得給自己買下那條天鵝絨質地的連衣裙。然而她卻不想弟弟在年前便已經擁有了好幾件新衣服,甚至連她一路背來的新棉襖都不願多看一眼,而她卻仍然只能在過年的關口配著醬菜,吃那一碗不見油星的白水面。
在破陋的重雲巷裡,她每次吃麵還會加上點青菜與荷包蛋。
丁姐更是客氣。
每次自己都沒說要加料,她便不是給添個五香蛋,便是加一塊小雞腿。
可在這間用著隊裡給自己的補貼金換來的房改房裡,那碗唯一鋪著塊醬大排的面,還是被父親理所應當地推到了弟弟的眼前。
梅小慶摸著一頭凌亂的碎發自說自話道,「小松還在長身體,咱們大人應付應付就行了……」
「可不是?」李夏娟眼珠子一瞟,立馬跟著應和道,「這缸豆角醬得可香了,大城市裡怕還嘗不到呢。婧婧,多吃兩口啊!」
梅婧輕點了點頭。
她知道自己並不是想吃那塊油膩膩的大排,而是為這個毫無溫度可言的家感到心冷。
餐桌上心照不宣的一派和諧讓她想到了一個詞——
家醜不外揚。
或許正因為她的到來,才讓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都默契地掩蓋起了自己真實的情緒。父親的憤怒、李阿姨的氣惱、弟弟的恐慌,在這一刻似乎都可以統統擱到一邊,一起端著副家和萬事興的和氣神色,面對著自己這位遠方來客。
梅婧在心底冷笑。
早知如此,倒真不如別回來算了。
第12章
梅婧這個年過得實在算不上好。
她連續幾夜都做了噩夢。
或是重回幼年時的那場火災,亦或是赤身裸體毫無防備地出現在了重要的比賽場,夢裡的她總是急得滿頭大汗,卻沒有應對的法子,於是每每醒來精神都極度疲乏,仿佛經歷了一場難守又難攻的游擊戰。
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父親和李阿姨總是躲在角落處吵得不可開交,向來節儉的父親甚至還砸碎了一個碗。
可既然他們有意瞞著她,她也懶得去多嘴。
只是梅婧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難得回一次家,精神卻如此高壓,甚至不如一個人獨處於重雲巷時松泛且快樂。
而她這個不該回家的念頭,在除夕後家家戶戶串親戚時,發酵得猶為旺盛。
大姑姑家的艷艷姐姐年前剛結婚,對象是同單位的放射科醫生,據說還是個名牌醫學院畢業的碩士,在醫院裡很是得臉,且深得領導器重。這一樁婚事自然讓大姑姑在親朋好友面前都抬起了頭,從飯前到飯後,字字句句不忘誇讚這位新女婿的百般出色。
而飯桌上的眾人也不忘對此阿諛奉承,包括父親和李阿姨。
畢竟誰不喜歡家裡有個醫生親戚,這樣今後萬一出了什麼事,也好在醫院裡行個方便。
事態發展到這一步時,原是與悶聲吃飯的梅婧沒什麼關係。
可壞就壞在了志得意滿的大姑姑,不知怎的就把那雙神氣的眼珠子瞥向了靜默無語的她。
「對了,你們還記不記得,從前老爺子在的時候總愛說,咱們梅家這小一輩里唯有老四家的婧婧生的最標緻!只是不知道咱們這水晶玻璃人兒一樣的婧婧,今後能在大城市給家裡找個怎樣的神仙女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