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
「肺都跑痛了。」陸十心說。
「為什麼跑?」之白問,「跑了多久?」
陸十心接過他遞來的汗巾,半天沒有說話,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之白看她半天不動,只得自己拿過汗巾幫她擦起臉上的汗來,陸十心只抬頭愣愣地看著他。
之白對她笑了笑。
「你會後悔嗎?」陸十心突然問。
之白笑道:「後悔什麼?」
陸十心猶豫了片刻,說道:「後悔為我放棄的一切。」
之白放下汗巾,認真地看著她,問道:「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陸十心道:「隨便問一問···不是···唉,我還是告訴你實話吧,我不想騙你。」她糾結不已,最後還是覺得無法騙他,騙他她毫不懷疑,毫無擔心。
「許先告訴我,你和唐塘一樣。」陸十心邊說邊觀察著之白的臉色,「他說我們沒有未來。」
之白說:「許先?」
之白語氣里有一股故作的平靜,陸十心沒有聽出來,還解釋道:「對,是他,就是上次和我一起來廟裡的那個人。」
她以為之白已經不記得許先是誰了
「原來是他。」之白即刻想到了許先攬著陸十心的樣子,過了片刻才想起來問,「他認識唐塘?」
陸十心便把今天和許先在一起的見聞如實告訴了之白。
之白聽完之後只說:「那麼,是他叫你來問我的。」
陸十心沒有說話。
之白說:「是他激起了你的懷疑,讓你起了疑心,讓你開始害怕。」
陸十心忙道:「不全是因為他。」
之白看著她。
陸十心避開他的眼神,卻還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
「你怕我後悔嗎?」之白問。
陸十心這才看向他,她說:「我怕,你生氣嗎?」
之白搖頭:「不生氣,怕是正常的。」他頓了頓,又道:「因為我告訴你的事情太少,才會讓你有種擔心。」
他抬手撫著陸十心的臉,笑道:「你因為我而害怕,但是我卻很開心,大概這就是他說的有害的愛。」
畢竟原來,他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佛愛人並不是要救人出即時的困難,並不是帶給他即刻的幸福和歡笑,並不許諾美滿,你受你該受的,得你該得的,失去你該失去的,佛會告訴你一切都是無法改變的,你只可以接受,不需為此悲傷或喜悅。
很早之前,之白也是這樣做的。
他見過許多苦難,見過許多受苦困頓的人。
有一世,他在路上遇到了一個乞丐,那乞丐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說自己從下到大沒吃過一頓飽飯,馬上就要死了,拉他的衣角求他賞一點飯,他說沒有,那乞丐也不再求他,只縮到牆角,頭一低,不久便真的死了,他為那乞丐念經超度。
又有一世,他遇到一個瘋子,那瘋子說自己一輩子孤苦,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麼,好像就是為了來受苦受難,好像就是為了迎一個死的結局,之白勸她,說了很多佛理,那瘋子聽了就罵他放屁,之後就不知所蹤。
最後一世,他遇到了一個可憐人,那個人十分迷茫,不知該為何活,也不知如何活,之白這次一眼就認出了她,他又勸她,說得是更精深的佛理,但他心理亦有疑問,為什麼偏偏是這個人,世世孤苦,難道她做了什麼壞事,他忍不住問她生平,她淡淡說這,一切都平平常常,她不是惡人。
但他已經碰見她三世,三世她都不得好死,想來每一世她的結局都不外乎悽慘至此。
之白心裡就此埋下疑問,為什麼這個人會有這樣的命運,為什麼佛會允許一個人受這樣的苦,佛的慈悲他還未見到,佛的威嚴卻先令他不忍了。
十世里,他遇見了她三世,最後一世,再見到她,在她未瘋未死之際。
這一世似乎尚可挽回,所以他早早勸她向佛,又擔憂她再度遭遇厄運,一世悲慘,所以總是對她寬容,幫助。
但是不知不覺,這種寬容和幫助就全成了他不能細想的私心。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不敢想像她死去的情景,也不願意回想當初親眼目睹過她的結局。
陸十心聽完之白的話心情激盪,她有許多問題想問他,又有許多話想告訴他,腦子裡像塞滿了線團,她還想起了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原來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她喃喃道。
之白答:「不是。」
「那你那一次見到我時在想什麼?」陸十心追問。
「忘了···」之白有些不好意思。
陸十心不滿道:「這怎麼可以忘?我們已經是第四次見面了誒!」
之白只是笑。
陸十心又道:「那你現在是最後一世,這一世過後你就會成佛嗎?」
之白點頭:「本來是這樣。」
陸十心:「現在···」
「現在,你說呢?」之白難得露出一點逗弄她的神態來。
陸十心臉一下子紅了,還嘴硬道:「我還記得你當初說我與佛有緣,我還以為你要勸我出家。」
「當時我的確覺得你與佛有緣,因為我是佛的弟子,而我們再三相遇。」之白說到這裡分了神,忍不住伸手幫她撥開額角的濕發,「後來,我發現自己錯了,你不是與佛有緣,你只是與我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