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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入副駕駛,錢方若回頭瞟了一眼,丫頭還那樣兒,看不出急切,看不出愁。他轉回頭,無奈地看著夜色中前行的車道。這件事,心裡真是一點底都沒有。小丫頭從小就跟親爹不對付,也幸而是這位老爺子,一貫放養,從不操心,讓這跟他如出一轍的小脾氣,加了個「更」字。無論哪方面。
父女起衝突,放在一般人家,爆吵一頓,過不了兩天也就好了。可是這兩人,都屬於多說一個字都嫌費勁的,不可能吵,只怕話趕著話,出什麼意外。
能出什麼意外?唉,不知道,猜都猜不到。
錢方若記得當初剛有顧辰的時候,自己還和老爺子說起過他關了工作室跟小萱走算得很用力了,當時老爺子不置可否,只說想去就去吧。對於顧辰,錢方若雖然心有不甘,可是作為兄長,不能否認他確實是小萱男友不錯的人選。一來是同道中人,志趣相投;二來麼,他的才華絕遮不住小萱,兩個人在一起,他的理解、照顧和支持能讓她這輩子為所欲為,而這就是在成就她。
可惜,看錯了。大錯特錯。
而張星野,來路莫名其妙,本身就是個離譜的意外。其實,人的欲//望有時根本沒有起因,被外在遮得再嚴實,也會冷不丁冒出來讓人控制不住。不是說她不能享受,如果這世界上還有人能理解他們這種純性的激情,恐怕也就是他錢方若了,這種嘗試和釋放對痛苦中的她非常有好處,只是,不能沉迷下去,否則拖延、浪費,還有可能收不了場,畢竟她還是個小女孩,玩不好就會出事。
比如,現在。老張登門,突破了底線,即便對他這麼個無所謂手段之人。他是真的不了解她,決定繞過她那一刻,就已經是把路堵死了,哪裡還會有什麼結果。
也許,就像小萱回來之前那句話:喏,結局來了。
……
車停在胡同口,午夜寂靜的窄巷,青石磚路,冷風穿堂,隔過了百年的風雨,隔不住深夜恍惚一瞬就前世的錯覺。
輕輕打開院門,兩人走進去。影壁,門房,再開二門才到四合小院。院子裡夜燈照著,一地葉子散落,一棵老槐,一棵棗樹,另一棵棗樹,沒有枯盡的枝條、老杆,還能嗅得到。老爺子喜歡落葉,從不會讓掃乾淨,深秋就是這院子最有景致的時候,滄桑不盡,煙火正濃。
一眼看盡,書房亮著燈,西廂……也有燈。
看著幾乎從未打開的房間透出光來,錢方若心裡忽然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驚了一下,一縱即逝,竟然沒琢磨出什麼味道。
身邊的女孩已經毫不避諱地盯著那間屋子,嘴巴抿得很緊,目光怔怔的。這不是什麼好兆頭,錢方若牙縫裡吸了口氣,雖然這是京城,隨時隨地都有各種豪華酒店能接駕張總,可是,無論如何,不能這個時候把人趕出去。
「今兒晚了……」
「你去休息吧,」話音兒剛起就被她打斷,「明兒早起再見阿姨。」
至今錢方若都有東屋的鑰匙,沒什麼需要給他特別安排的,一句話就打發了。聽這丫頭的口氣,救老張是懸了,錢方若只得無奈叮囑一句,「老爺子歲數大了,你悠著點兒,別真鼓搗出火兒來,老張也不是省油的燈,彆氣著老爺子。」
「嗯。」
抬步離開,獨自一人走到書房門口,正要叩門,忽然聽到裡面古老的留聲機在轉,很輕,是……二胡。
二胡?老父親並非中原人士,四合院也不過是他的棲身之所,在有了媽媽之後。他喜歡的從來都是鋼琴和提琴,今晚怎麼是二胡?
胡琴,源自西北塞外馬上民族,「高堂一聽風雪寒,坐客低回為悽愴」。滄桑,悠然,盡興奔騰也總有婉轉低回,酣暢之餘幽幽縈繞,久不能去。
深夜如此,誰的心受得了?
那個時候,她太小了,記憶越刻越深不過是味道和模糊的影像,而琴聲,太烈,太響,突然再聽到,想不起媽媽那清瘦的身影,只覺得心悶悶地疼。手僵在門上,屏了氣息讓這點微不足道的情緒平息下去。今晚,不能讓他影響,不管他為什麼,今晚,不是為他們,不能是。
用力,叩了門。
「嗯。」
裡面毫不意外地應了一聲,季萱推門走了進去。
寬大舒適的皮躺椅上,季懷天正悠然自得地在看一本小說,見她進來,目光從鏡片上瞥過來,「人在西屋呢。」
季萱走到桌邊,輕輕靠了面對著他,「幹嘛留下他?」
「大老遠兒來了,」依然津津有味地看著他的小說,隨口應著,「總得給人歇個腳。」
「您是想讓我在您面前面對他。」
「哦?」亂蓬蓬的花白眉毛挑了一下,老爺子似乎有了興趣,又抬眼看過眼鏡縫,「是麼?」
「因為他是個錯,您想看我認識他。」
「你這麼覺得?」
「是您這麼覺得。」
季懷天笑了,「大若在凌海怎麼樣?」
「挺好。」天上一腳地上一腳就是老爸那漂亮的思維,季萱不想琢磨,「非常好。」
「嗯,」季懷天點點頭,這才放下書,摘下眼鏡在手裡輕輕掂著,「所以,你也覺著不錯?」
季萱微微蹙了下眉,不確定聽懂了老父親的意思。
「那扇門不是誰都能打開又能合上,大若,是個例外。」說著,花白眉毛又挑了一下,「也不一定,他的路也還長,現在講為時也過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