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頁
老爺子都吃不准,那位吸血鬼一樣的仁兄,想想他的畫,想想那總在沸騰的激情,還有那像活到頭了一樣的放浪,季萱嘴角一彎,「您最知道他。可我,不是大若。」
「嗯。」
季懷天坐起身,從桌上一摞紙中抽出一張,展開,「那你麼,就更合不上了。」
啊……
季萱不由得輕輕吸了口涼氣。紙上男人迷離情/色的眼睛正毫不避諱地挑逗著她,挑逗著她的老父親。畫的時候只像藏在被子裡,隨心所欲,此刻放在檯燈底下,還真是有點……不堪。
其實,他從來沒有這個形象過,根本就不是個懂情趣的人,要么正裝,要麼徹底光著,哪有這半遮半掩讓人瘋狂的時候。此刻在老父親眼皮子底下,她的心一點也沒慌,可臉頰卻替他有些發燙,畢竟那是個要面子的人,特麼張星野,手指不由自主地按在畫頁褶皺的一角,沒吭聲……
忽然懂了……大若的藥引子,絕望與性的刺激。
「小萱,你是個聰明孩子,從來不用老爹教導什麼。當初小小年紀就能知道大若,知道說不,我就很放心了。這些年,都隨你去,可這回,繞了這麼個彎兒,實在沒繞好。」
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教導,聽到說她做的不好。這麼多年習慣了的「自由」忽然間就有些虛,像是擋在眼前的畫,直到拿開,才知道原來真實世界的顏色遠不是這樣……季萱輕輕吸了口氣,「我現在挺好,怎不見得之前的才是錯?」
「之前麼,」老爺子擺擺手,「不重要了。人生就那麼幾年,就那麼幾個彎兒,不能急,不然剎不住就是一路往下滑。你和大若,很像,可就這一分的不像,同樣的路走起來就是千差萬別。看這些年,他只跳自己的陷阱,從不拖泥帶水。」
輕輕掙了眉,這一次,季萱是真的聽懂了。他從來不會把她當女孩約束,不會有尋常父親的擔心和緊張,不會誇她漂亮,也不會管她交往異性。他是天底下最豁達的爹,他知道他的愛徒是怎樣瘋狂的一個人,也不介意自己的女兒和他一樣,他介意的只是她學不像。
連夜讓她奔回來,不是生氣她找了他不認可的男人,而是,她居然不倫不類,拖出這種泥水。
「我沒覺得走錯了。」
「小萱,捷徑這種東西是不存在的,如果一定有,那早就成了路了,懂麼?」
「爸,我沒想走多遠。張星野他也不是我一時的刺激。」
「嗯,」季懷天點點頭,指節輕輕敲敲桌面上男人裸露的胸膛,認可道,「不能是。」
季萱怔了一下,情//欲泛濫太過明顯,她移開目光。
「他敢上我的門,就有上門的道理。」
看她不語,季懷天放下眼鏡,拉過那冰涼的小手握在掌心,「孩子啊,有這個道理在,你就走不遠。路是很長,可時間卻很短,背得太重你走得慢,再這麼走一千返八百,就亂套了,知道麼?」
很多年了,沒有這樣被他握過,握緊的拳依然能感覺到嶙峋的手骨,緊緊硌著她,他老了,力量和溫度卻沒有變,沒有了厚實的掌肉,那力量透過骨頭傳過來,這麼清晰……
「我沒覺得重。只是覺得沒必要斷絕,以後總歸,還要再見。」
「再見?你打算嫁給他麼?」
她眉頭一蹙,嘴巴跟著就抿緊,像小時候想要撒謊而下決心一樣,季懷天笑了,「那告訴爸爸,為什麼還要留著『再見』的念頭?」
「再見也不能?這麼說,您這輩子的相識不在身邊的就都斷絕了?」
「所以一旦再見全都是驚喜,絕不會有遺憾。」
大言不慚,把冷漠和不負責說得這麼坦蕩、欣喜,這世上可能只此一人,至少,她這麼希望。
季萱忽然覺得那天墓地後心裡悄悄繃起那股弦、存起的那點希望就這麼輕易地散開了。星野說,一樣的傷口,他的痛苦是別人想不到的,半年是他的極限。星野錯了,他不是撐不住極限,他是在斷絕。死了的人,哪還能再給他驚喜,那麼,就更不會有遺憾……
「天兒不早了,去休息吧。明兒一早把他弄走。別的,以後慢慢兒再想。」
「『弄走』?他是我交往的男人,相識以來一直都在包容我,這是件多難的事,您一定比誰都知道。」
「他是誰都無所謂,這麼登門來,就是在表達一種必須的態度,還要裹挾你老爸一起。這如果還算是包容,那你們沒有交往的能力。」
「呵,」季萱笑了,「所以,媽媽走得那麼遠,走得回不來是你慷慨的包容、對她最大的支持?」
「回不來是意外。不能用『回不來』否定曾經有過的意義。我很欣慰她有這個選擇,而不是在家用她的才華給我們煮飯、換尿片。」
「所以家、尿片,是拖累?」
「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如果媽媽沒有走她自己的路,大概也不會有現在的你,堅強,淡然,專注,顧辰可以撲上來、也可以離開,卻不能動搖你。」
「這是我的好麼?天知道我有多想熱情,天真,幼稚,一切平庸!媽媽是走了,可她走之前選擇有我,專心地陪著我,等你。也許你忘了,可我記得,記得她的笑,她的懷抱,她的味道,很溫暖,很滿足。」
「我從沒有否認媽媽愛我們。愛,和栓在身邊來愛,是兩回事。前者是愛對方,後者是愛自己。你應該懂,張星野現在在做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