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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不著。」
「很快天就亮了。」頓了一下,輕輕地:「啊?」
她聲音很低,壓在耳邊,哄他。太不熟練了,生疏得張星野不由挑了下眉,緊緊握著手機,話筒里只剩氣息聲,很輕,很暖,舒服得定格好久……
「萱,」
「嗯,」
「我睡不著。」
大男人又一遍說睡不著,噗嗤,她輕輕地笑了。
電話毫無意外地掛掉,手機的亮光消失,依然熱乎乎的,心莫名踏實了些,抬頭,深深吸了口氣,風涼,夜更難熬了……
張星野正要轉身,忽然,不遠處一聲吱嘎聲,門開了,一個嬌小的身影,雙臂抱在胸前朝他跑來。
他趕忙迎去,十幾步的距離,剛張開手臂,她就到了,一把摟進懷裡,用力,緊緊的。
好像這才是第一次見,習慣了的冷風裡習慣著胸前這不用力就感受不到一團柔軟。張星野埋下頭,她的味道遠比她的呼吸重要,不說話的時候,她的溫度可以讓一切都化掉……
兩臂疊著硌在他心口,貼著那冰涼的臉頰,季萱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眼睫在顫,不得不輕輕閉上。深夜的寧靜和她的承諾,哪一個都不能讓這男人安生,這麼久來始終沒變過的只有抱她的力氣,即便,已經消瘦如此……
風越來越大了,可她一點都不冷,髮絲飄飄的在他肩頭。倦意襲來,軟軟的舒服,好想睡……
「萱,」
「……嗯,」
「萱……」
不知所謂地一聲一聲叫她,像曾經纏//綿時把持不住的喘//息,季萱睜開眼睛,輕輕咬在他耳邊,「我們去西屋。」
「……不早了。」
「我不走。」
「那……」他蹙了下眉,囁嚅道,「明天一早,季老……」
冷風裡,款款白襯衣的男人擔心著天亮的清白。季萱笑了,如果是曾經,這一笑就了之,再看一眼都多餘,可現在,手臂抬不起來,唇輕輕蹭他,「那就在這兒。」
正要再閉上眼睛,又聽他說,「冷吧?」
一點都不。可沒等她吭聲,人突然被放開,看他大步轉回房中,拿了一條毯子出來,匆匆一瞬就又在眼前,忽然離去的懷抱還沒有冷下來就被裹進厚實的毯子裡。
發生得這麼快,季萱有點懵,直到男人的氣息喘在她耳邊,她才發現原來剛才她錯過了離開,而他,迅雷不及掩耳地保護住了這個姿勢。笑容在唇角邊怎麼都散不去,窩在他頸窩,季萱悄悄笑,這傢伙就是這樣,就算是個形式也要走得實實在在,這一夜,他是真的怕去睡……
深秋的夜,老城根兒的風,繞在他們周圍,越繞就抱得越緊,也不知道這樣能顯得清白多少,只知道今晚她再不會有任何空隙獨自一個人去想,去睡,去反悔……
「站著累麼?」男人的聲音壓在喉中喃喃地,「要不要去那邊椅子坐?」
暖暖和和地窩著,季萱搖搖頭,毯子拿得急,他來來回回都只有襯衣,坐下,一定會冷。
就這麼在院子中央,一動不動,兩人像一株纏繞的盆栽,好在黑暗抹去了尷尬的形狀,那窗後的眼睛便也在心裡變得安靜了,張星野低頭輕輕揉著懷裡的女孩,「你剛才怎麼在季老的書房?」
「找這個。」
說著她從懷裡托出個本子,看不出顏色,卻認得出形狀,是戶口本。張星野怔了一下,抬手握住,已經捂熱了,皮面的溫度實實在在地在他手中,比手指上墨水的痕跡清晰又有分量。
「吳建在路上了麼?」她問。
「……哦,是Tony。」
「嗯。」
本子被她重收回去,裹進懷裡。
趴在胸口,安靜像一隻窩冬的貓。頭髮已經散下來,沒了那隻小卡子,溫柔了許多,身上是那套輕薄的淡紫羅蘭半袖睡衣褲,醫院昏迷時他匆匆買了這套給她換上,那天手哆嗦,內褲都給她穿反了。高原已經要下雪了,怎麼也不知道換?
她從來如此,要做什麼,就去做,只是,這麼單薄跑出來,夜半不開燈去老父親的書房找戶口本,這悄悄私奔的架勢,跟剛才討遺囑的理直氣壯實在差了很多。
張星野微微側頭,沒有月光,地面上幾隻夜燈零星著一點光亮映著她的臉,身體再軟,小臉也寒,此刻睫毛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什麼。
不動,心疼,不說,也心疼。張星野蹙了眉,輕輕閉了眼睛……
她其實……哪來的堅硬?幼兒懵懂便失去了媽媽,看護她的阿姨又迅速嫁給了她的爸爸,三個大人的離去和背叛,小孩子的整個世界都塌了,驚愕,痛苦,恨,這些情緒她哪裡分得清楚。就這樣,拗著自己慢慢長大,繼承了父母卓卓的才華也繼承了他們雙倍的孤獨和冷漠。
她長大了,有過男人。不只一個。
比起沒能早早碰到她,那險些就擦肩而過的後怕才是夜裡讓張星野最不能安眠之處。他嫉妒過她的男人,可那個人從來就不是顧辰,更不是心偉,而是那位所謂的……大哥。
那個時候,她還小,寄讀來的錢方若就這麼走近了,走近她的恨、她的怕、她的可愛和軟弱。這份不保留,永遠停留在那個不會遮掩的年紀,別人再也不可能有。
可為什麼,她又拒絕了大若?他愛她,保護她,一樣細膩怪誕的靈感,一樣沸騰的激情,他們的合作天衣無縫,彼此成全。她是他的女孩,是唯一能在心理和生理上永遠刺激他的女孩,他卻放手讓她走。其實,錢方若何嘗不知道,這拒絕不是為了不愛,只是不想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