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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季萱點點頭,唇角邊彎出一絲苦笑,「我也許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愛我,只知道他承諾會跟我離婚。」
「你說什麼?」老爺子眉頭一皺,「說什麼?」
「您錯了,失去顧辰,我突然覺得一切都很假,毫無意義。就是那個時候,瓢潑大雨中我碰到了張星野,這個男人真實得讓周圍的一切都有了味道、觸感,疼痛、醜陋、繁瑣、美妙,不可言語。面對我自己,我也會做假,騙根本不會出現的結果、有時甚至只是一個雨天的壞心情;可是面對他,我真的懶得,在他身邊我就不想動,除了畫想像中他的樣子,我沒有任何別的靈感,腦子放空,筆下特別小,我曾經不得不幾次三番攆走他,因為他在,我連一幅小漫畫都不想畫。我不但平庸而且矯情,甚至,撒嬌、聽話、生氣、騙他、哄他,像小時候在你和媽媽身邊……」
「他讓你想起我們?小萱,他不是爸爸。」
「當然不是。我只是在想,如果他是,該多好!」
忽然的安靜,劃破了緊繃的空氣,悠悠的胡琴聲重訴,是很久前這間房中那個女孩,那個消失了二十年、溫柔的聲音……
「這正是我擔心的,」許久,季懷天嘆了口氣,「為了一個不知你在做什麼的人,甘於抹掉自己。」
「媽媽走了,還有什麼可抹掉。」
「好了。」季懷天鬆開手,起身,走到留聲機邊,撥開唱臂,房間徹底安靜下來,「明早把他弄走,跟大若回西藏去。不要再用痛苦的童年記憶來愚弄現在的你,你最應該理解自己的心理,你想補償的是小時候需要陪伴的爸爸媽媽,不是男人。」
「您說的對,我是在補償小時候,因為,六歲那年,我失去的不只是媽媽!」
「渾丫頭,這胡說的什麼!」
季懷天氣得大聲呵斥,眼看著她慢慢走過來,走到他身邊,揚起臉,看著他。小臉白得透明,唇瓣都不見血色,兩隻黑珍珠般的眼睛就這麼毫無雜陳地看著他,近近的。恍惚間,像小時候那個小娃娃,她從不哭、不鬧,不管媽媽走多久,她都是安安靜靜蜷縮在他懷裡,就這麼看著他,一眨不眨的,困得小腦袋點點悠悠也捨不得閉上眼睛,就好像一閉上,他就消失了……
「爸,有句話我一直想告訴你,這麼多年,您知道,我也知道,可卻從來說不出口,現在,我告訴你:我恨你。」
「恨到時間都失了效應,恨到連我自己都忘了曾經不恨的滋味。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從來沒有從你身上繼承這冰冷的神經,我不會愛,我討厭牽掛,顧辰一走,我的心才落了地,又開始希望我能像你一樣,斷絕,不在乎。可是,他死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究竟還是不如你,我是那麼怕他死。怕到突然間,我的存在都沒了意義。」
突然的轉折,兩個男人的交替在她口中幾乎混亂,聽起來卻又那麼明確,季懷天皺眉,「張星野?」
「他高反進了ICU,命懸一線。那個時候,我就在山上,近在咫尺,卻沒有聽到一丁點的消息。這個拼了一切一心想跟我離婚的男人,不想見我。」
淚,忽然從眼底湧起,沒有遮擋,沒有猶豫,一顆顆滑過冰涼的腮邊,聚在瘦削的下巴,滴滴答答……
「我突然意識到,我真的,就是你。我就是那個,愛人在死亡的最後一刻都不敢驚動的人。我以為,從此以後,生死兩邊,他再不會見我。那種解脫,讓我那麼自由,覺得生命好長,覺得茫茫大山都放不滿,筆下的空洞讓我突然博大。大若說,我又打通了一竅。他錯了,我不是通了一竅,是完全的空了,再也沒有任何阻隔……」
「沒想到,他竟然又追來了。他不是個沒計劃的人,不會不知道您是何許人。他只是,很絕望。對我,真的絕望。這個念頭讓我害怕,我承諾那麼多,他沒有一個字相信……」
「我在想,如果媽媽躲過了那場劫難,她還會不會一如當初繼續下去,會不會還跟著你、等著你。這個答案,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我只知道,在離開這個世界前,我欠一個人,欠他一條命,欠他一個,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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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風小了一些, 偶爾卷著葉子在天井裡沙沙地打轉;老槐的腰早就壓得直不起來,抬手可及的枝杈漏出濃重的夜色。
身後的房間終於沒有了留聲機的聲音,心慢慢透了條縫, 季萱揚起頭,額頭細蒙蒙的汗珠, 風一吹, 涼涼的。
西屋的燈還亮著, 東屋也亮著。大若又在抽菸,影子扣在窗簾上,毫無睡意;而另一邊, 不知窗外幾何的他又在做什麼……
上了台階, 站在門外。心忽然頓住,這麼久,她只找過他一次, 到他公司,毫不避諱地就那麼去了, 只是因為和彤彤聊天想起自己不久的遠行, 忽然就想見他。那個時候,他在做什麼, 能不能見,她這個樣子該不該出現在他的同事、客戶面前?就像當初給他送手機, 想當然地就去了。現在,站在門外, 才發現哪怕多考慮他一丁點, 她就連叩門的勇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