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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康定,漢藏交融,通了高速後城中已大都現代化, 古老之意已難尋其跡,不過, 傍在山邊的寺廟, 不論顏色,鐘聲, 還是長頭膜拜,千年依舊。雨中傍晚, 石階上已沒了人,沒有日落, 夜幕悄悄籠來。
禪房中, 大若還在與聽講經,並不是什麼活佛高僧的講道,只是這山中古剎幾個修行人中的一位老者。季萱原本也在裡面, 可老喇嘛口音過重,她聽起來很吃力,精神都被淅淅瀝瀝的雨水勾去,有些煩亂。
輕輕起身出來,順著走廊慢慢轉到樓後,站在欄杆邊。兩周多了,走得快的旅友大概已經入藏、完成了一多半的旅程,可他們還在第一站。必然如此,這一走,千山萬水,如果有一天大若說再不回去了,她也不會驚訝,甚至,應該希望如此……
輕輕吁了口氣,抬頭。雨幕中青色綠色的山毫無塗染,裊裊霧氣遮著濃暗。人突然就渺小,成了這鋪天蓋地顏色中的一個點,然後,就這麼淹沒其中。
跟大若走,比預想中要順利得多,甚至,比以前小隊還要順利。因為,她完全不用考慮他,不用考慮任何事,包括為他分心,給他情緒……這一路來,兩人下車後各走各的,只要行蹤確定,大若問也不會問。夜裡聊起來,才會沒完沒了,這才發現,原來走的都是同一路,分開根本是浪費時間。
何必刻意不同?只是,兩個人如此契合,是因為……本來也是一樣的人。
趴在欄杆邊,季萱仰起頭,天已經看不到遠方了……
……
從禪房出來,意料之中沒有看到她的身影,錢方若不緊不慢地沿著圍廊踱著,拐角過去,看到了倚欄遠眺的女孩,雨霧已經打濕了髮絲,眼睛一眨不眨看著灰濛濛的天。
仰著頭,目光那麼靜,思緒飛揚,細瓷般的側顏那麼乾淨,那麼遙遠,與這座滄桑古剎融入,朱紅與金色濃烈下反差出歸入茫茫天地的潔白與寧靜……
錢方若不由駐足,這世界上該有多少男人被這樣的景象迷惑,一眼千年,一頭栽入。然而,是不是真的,只有他知道。積雪覆蓋的火山,冰冷與爆發,就在一瞬間,足夠摧毀一顆男人的心與他的驕傲。至少,他是這樣。
走過去,錢方若抬手在她眼前晃晃,「哎,醒醒,幹嘛呢一個人跑出來?又心不在焉的。」
她就是有本事不眨眼,扭頭看他,淡淡的笑,「聽不清。你不是說,佛理,是要自己悟的?」
沒搭話,錢方若展開手掌,上面一串佛珠,拉過她的手,戴在手腕上,「保個平安。」
「你怎麼也做這種秀?臨時抱佛腳,佛不踢就是好的。」
大了,錢方若看了看,又輕輕多繞了一圈,「顧不得了。借佛之力遮遮戾氣。」
「戾氣?」
眼看著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她脖子上的玉墜,季萱一挑眉,「怎麼,貴重是原罪麼?」
「貴重不是,人是。」錢方若看著她,「不要以為西藏是淨土,這一路風雨就都是乾淨的。有的是識貨又願意鋌而走險的人。」說著,他頭一歪,仔細看了一下,「這小墜子怕是抵我一幅畫了。」
季萱蹙了下眉想反駁,卻不知怎麼抿了唇,手指輕輕摩挲玉墜。
錢方若嘴角一咧,「沉吧?這麼放不下。」
季萱打斷,「我喜歡石頭。」
「我知道,就是不知道還喜歡這麼精雕細刻的。」
「哪有天生精緻?越苦難,才能越光華,不是麼?」
聞言錢方若微微一怔,灰色的雨幕中女孩清淨的眼睛裡似乎可以看到那個精緻無比的男人,那個看第一眼就讓人因為不同路而不願靠近的男人,就是她口中的那個「光華」?錢方若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所以,走了也不肯還給他?」
「走了就走了,何必侮辱他。」季萱抬頭,深深吸了口氣,「更何況,我們也沒有分手。」
「哼,」錢方若笑了,「這哥們兒也是夠慫的,這都答應你。擱著我,人走,茶必涼。」
「會涼的。擱著吧。」
「你呀,貓一樣,機靈過頭,惰性太強。『分手』兩個字就這麼難出口?非要等著人家有了下家來主動不要你?」
「不會。」
「不會不要你?」
「不,我是說他不要是不想要我了,不會是有了別的女人。」
「喲,可以啊,」錢方若腦袋一歪,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對顧辰都沒這麼篤定,對他倒有?看來張總是真的會市場營銷啊,半年的功夫居然讓你相信你對他這麼不可替代?」
噗嗤,季萱笑了,「不是啊,我只是相信他的潔癖而已。」
「潔癖?」
「在把我清理乾淨之前,他容不下別人霍霍他。」
這種自信,不,是信任,有種奇怪的味道,錢方若皺了下眉,「所以,你就釣著他,只要你不分手,他就跑不了?」
「不,不是。」她回得很堅決,隨後卻輕輕咽了一口,並沒有給出更多的理由和解釋。
忽然的空白,才覺雨汽濕冷。大手握了握她的肩,「走吧。」錢方若轉身離開,季萱跟了。
轉角下樓梯,他又開口,「其實,我是懷疑你的判斷。不過,假如,」說著他認真地頓了一下,「我只是說假如,你的判斷是對的,你說,你還是個玩意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