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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從受僱那天起吳健就像在陪一隻高速飛轉的陀螺,一轉八年。他扛不住還請過病假,可張總沒有。有一年國外出差帶回了流感,差點死過去,一個人在家封鎖了病毒,卻用電話會議繼續運轉他的生意。
張總沒別的嗜好,就是對賺錢,有癮。
今天是很平常的一天,日程不算太累,可都是開會,容易招得他頭疼。現在似乎連胃口都沒了,所以該去聽音樂。這是張總獨創的自我養神療法,用激烈的音樂對神經進行單純的物理打擊,以毒攻毒,而後能舒舒服服睡個好覺。
「前面就是17AVE。」吳健說。
張星野睜開眼睛,「好。」
……
站在17AVE門口,看著今日節目的牌子,張星野皺了眉,他究竟有多久沒來過酒巴了?午夜場居然是校園音樂,而且樂隊是個從沒聽說過的「白色魔方」。這特麼什麼玩意兒??
一點興趣都沒有,還不如回家去失眠。可是雨下大了,吳健放下他去泊車,總不能還沒過來就返回去。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吧。
二十分鐘後,吳健匆匆趕來,本來老街區就不好泊車,不巧這段時間後面那條弄堂在平整路面,不得不停到兩個街區外。把手中的大黑傘遞給門口的侍應生,吳健進了酒吧。
台上麥克風前坐著兩個男人,一把貝斯,一把吉他。弦音很單調,可在這午夜時分,迴蕩在懷舊色調的酒吧里顯得莫名有X格。台上彈唱的是吉他手,聲音略啞,雖然有點故作頹廢文藝范兒,倒怪好聽的。不過這音樂是不是太溫柔了些?
估計張總不會喜歡,吳健四下尋找。17AVE是凌海很有名的酒吧,周一的午夜也有七成的上座,即便如此吳健還是很快就看到自己的老闆,畢竟一身商務正裝來泡午夜吧的只此一個。
走過去,桌上果然空空的,這半天還什麼都沒點,吳健正要問是不是換地方,忽然覺得不對。張總平常聽音樂總是靠在沙發里,一副左耳進右耳出的模樣,可現在,兩肘支在桌上,手輕輕抱拳遮在口邊,目光透過鏡片看向舞台卻沒有落在台上,而是台下,角落裡。
那裡坐著個女孩,燈光一閃一閃的,把她的側顏打亮,白淨得像個瓷雕;不合時宜的長裙似一幅定格在牆上的舊畫,可細白纖瘦的手裡卻握著一瓶德國黑啤,沒有同伴,一個人,安靜地聽歌。
吳健眉頭一蹙,曾經職業的敏感讓他一眼就認出,這就是一個月前在街頭一閃而過的那個女孩。
那也是個雨天,途徑美術學院,正是下班高峰,路窄人多,張總卻突然叫停車,吳健嚇了一跳。沒等車停穩他就開門下去大步橫穿馬路,等到吳健緊急泊好車趕來,見他一個人站在路牌邊,煩躁地四處張望,那女孩已經不見了……
天涯路遠,近在咫尺。
剛坐下來,侍應生殷勤地湊了上來,「請問兩位先生喝點什麼?」
沒待吳健反應,身邊一個低沉卻很清晰的聲音,「Scotch.Neat.」
……
一首歌唱重了兩句詞,最後的solo趕錯了一小節!
白宇飛大步下了後台,吉他扔給同伴就往外走。要不是舞台上扯的線太多,他就直接跳下去了。
季萱來了。
其實一開始白宇飛很不喜歡季萱,這女孩兒,生了一張仙女臉,卻長了一顆妖怪心。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怪誕、肆意,完全不在意周圍的人和世界。看著弱不禁風,鬼知道哪來的精力和體力,草原上騎馬賭酒,深山裡夜叩老村,連走屍人她都敢跟!風餐露宿,日夜顛倒,活得野人一樣。
這種人就該孤獨終老、被整個世界遺棄,可身邊卻有一個從小就以她為榜樣、什麼鬼主意都敢跟她走的小妹妹孫彤,更有顧辰這個本來前途無量的男人,放下一切死心塌地地愛她。
跟著她吃了不少苦,白宇飛經常恨得牙根兒痒痒,卻不妨礙一天比一天更強烈地希望自己也能活成她的樣子。義無反顧地離開,夢和現實的距離差五萬塊錢。收到錢的那天,白宇飛拿著手機半天沒撥出去。這是顧辰和季萱兩個人所有的積蓄,是他們的旅費、他們的口糧,顧辰是個凡事總要提前計劃的人,能如此不計後果地傾囊相助,不用猜,一定是季萱的決定。
就這樣,這女孩兒,不是他喜歡的樣子,可是這哥們兒,鐵!
酒巴還有一個小時的營業時間,校園風結束,放著懷舊的藍調音樂。白宇飛一身汗,邊走邊叫了一瓶一樣的德國黑啤,坐到季萱身邊。
這一年,她真沒什麼變化。不跋山涉水的時候,只穿裙子。完全沒有什麼形狀、大粗布袋子一樣的裙子,不過穿著看起來很舒服,也好看。與時尚無關,別說時尚,時間都跟她無關。身上還是帶著那股香草的味道,起因是不知哪兒踅摸來的一個草藥荷包,後來丟了,可她似乎也被浸透了,莫名總留著這味道,很淡,若隱若現,辯識度很高。
「今兒彈得真不錯。」
白宇飛挑了下眉,惜字如金的刻薄丫頭居然誇他?眼睛一眯,浮起來的笑意都溢出來了,「錯啦!玩兒虛的!」
季萱噗嗤笑了。白宇飛也笑,這就對了,拿起瓶子碰了一下她的酒瓶,「來,感謝季大隊副兒再次親臨現場指導。」
這是當初在路上他給他們兩個取的綽號,隊長是顧辰,叫顧隊,隊副是季萱。一句平常不過的玩笑說出來,才知今天多麼不合時宜,好在季萱並沒怎樣,笑著跟他碰了瓶子。兩人一起喝,白宇飛咕咚咕咚灌沒了大半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