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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大家圍著篝火聊天,興致都不錯,喝酒,三個詞猜典故,亂七八糟的閒話。九點的時候起了風,各自回帳篷。錢方若又檢查了一遍周圍,回過來,看到他旁邊的帳篷亮著燈。
影子映出來,女孩盤腿坐著,歪著頭,髮絲垂落,手中的炭筆在本子上刷刷地劃著名。她沒有一天停下來,一樣風雨無阻,年輕的筆,粗糙而狂妄的激情,那種急切像是到了最後一刻。
老張沒有如期而至,只有兩種可能,有事,她無法接收電話;或者,有事,也有了遲疑和打算。無論哪個,她都得去找信號,而無論哪個都沒有讓筆停下來,這很好。
錢方若笑笑,大概這丫頭心理的準備遠比他想得要充分。
……
雨下來了,不大,綿綿的,自然的動靜在無遮無擋的野地里肆無忌憚,砸得帳篷噼里啪啦的像一場暴風雨。
旅行準備得很充分,抗風性能超強的帳篷,足以應付零下二三十度的睡袋,可在大自然的穿透力面前微不足道,瞬間就被潮濕的黑暗吞掉;身上不冷,卻條件反射地覺得應該冷,瑟瑟的;腦袋被帽子悶著,鼻子裡的呼吸冰涼,雨水砸著,人像被卷了一卷扔在野地里。
睡不著,也不想睡。雨聲很好聽,天翻地覆的,隨時感覺下一秒就被沖走了。
季萱睜著眼睛,黑暗裡什麼也看不到,腦子裡的畫面就映了出來。早晨的時候手機還有信號,好像是看他去了機場,之後也沒再注意。等到再打開,已經消失了。大若說前一天就把地點坐標發給了他,沿著路上來,絕不會錯過。可是一整天都沒到。
他其實是沒準兒的,哪怕行程固定得像個鐘擺,也要留著那點時間錯點的驚喜。他喜歡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出現,她也就隨他了。
翻身,裹緊睡袋。這一回,大若一反常態,很照顧他們在一起,甚至把自己的帳篷給他們住,也會和他聊天說笑。體恤之情,她知道,他也知道,足見其心可誅。
不過,帳篷再好也只是個帳篷,從來沒想到做工程的人可以這麼嫌棄野外。季萱看得出那傢伙受不了,嫌冷,嫌髒,忍著不皺眉頭各種收拾。她只管做她的事,眼角餘光就是喜歡看他那副矯情到爆的憋屈樣子。夜裡抱著,揉搓他的臉,手感特別好。他沒有野外的激情,絕不會在睡袋裡做,可是會把襯衣扣子解開,貼著她,讓她隨意。
噗,季萱笑了。他不知道這個禁/欲又發騷的樣子比脫光性感多了,讓她第一次在黑暗中感覺到壓抑不住的原始野性。於是,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輕輕抿了抿唇,黑暗中,他的味道還在……
這次,是去出差了麼?還是忙?其實,也都好。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的,只記得有很長、很長的滴答聲……
迷迷糊糊中,耳邊的聲音變了,是鳥兒,很近,偶爾一下,這裡,那裡,然後,慢慢地,變得多起來。應該是早晨了,想起那年在雲南山中,鳥鳴隨著晨曦瞬間爆發,好像早早地都在等,一場隆重的洗禮,驚為天人。高原的鳥沒有那麼多,但是鳴聲清亮,划過天空,不睜眼都能感覺那湛藍的清澈和高遠。
窩在睡袋裡,季萱深深吸了口氣。露營就是這麼舒服,一醒來就是新鮮的空氣。慢慢睜開眼睛,手有點僵,伸出來,手機上滿格的電,空白的信號,依然不知所蹤。
這麼點雨應該不是問題,一晚上,營地的夜燈沒有熄,也沒有等來他。
大若說,「沒事兒,不用攔著他,慢慢兒的,就好了。」
這是已經慢慢地,好了麼?
正出神,聽到帳篷上有手指敲,是大若。季萱爬起來,腦袋鑽出帳篷,「嗯?」
大若下巴往遠處一點,「看。」
不遠處的湖水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霧,藏青色的山浮在起伏的雲海中,活了一樣,飄飄繞繞;風馬旗像牽著的彩繩,似乎拽不住就要飄遠;鳥兒穿梭著,雲紗中忽隱忽現;虛無,真切,近在咫尺,天堂降落的一瞬間,人就這麼入定了……
「這霧最多兩個小時,上山麼?」上去就是一天,去不了鎮上了,錢方若有必要問清楚。
「上!」
……
凌海。
十月江南,最後一點暑熱都已褪盡,秋高氣爽,風景明媚。
從凌海設計院出來,岳紹輝站在路口等街燈。對面就是CNE,兩邊高大的法國梧桐遮著狹窄的老街,熙熙攘攘,都市的繁華總是伴隨著擁擠和忙碌,習慣野外和海邊的人,眼中泛著燥熱。
為了長風項目的最後競標,兩個月前他回到了凌海。CNE 首個政府基建大項目,能被選中參與競標已經是重大突破,結果並不重要。可是這對星野來說完全不夠,第一次衝刺就要勢在必得。可在標書上,面對王牌設計院,他卻決定走穩妥路線,用這邊的話來說叫「八股」設計。
岳紹輝堅決反對,這樣的方案將CNE的優勢完全抹去,平庸而毫無競爭力!星野卻說CNE早已名聲在外,拿到入場券不是進去show off,而要低下頭來、彎下腰去,讓老學究們知道我們會做他們的作業,會做好,會按時完成。
What the hell is that??於是,兩個人爭論,日夜不休。
在專業方面,這些年星野已經生疏,從來不會這樣堅持,總是以他岳紹輝的決定為準。可這一次,這傢伙頑固到極點!到最後一刻,所謂的讓步是讓岳紹輝帶一隊人馬做一套方案,而另一套,由常年在體制內、出身國家科學院的南嘉樹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