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不出名
但面積大歸大,搞藝術的總有些不修邊幅,整個畫室顯得很亂,一大半區域堆滿了畫好的成品,另一半區域則被顏料染得斑駁不堪。
江漾帶著陳雪儀跨過滿地廢紙走進去,訕訕一笑:「不好意思,有點亂。」
陳雪儀倒是沒在意:「跟我的工作間有的一拼。」
她知道人忙起來的時候根本就沒心思收拾,她的工作間也是這樣,滿地都是布匹邊角料和作廢的設計稿。
「你先隨便看看,我去給你找配色表。」
「好。」
江漾去翻那堆跟垃圾一樣的線稿了,陳雪儀避開畫架,走到那片擺放成品畫的區域,畫室亂歸亂,江漾顯然很寶貝這些成品,每一幅都用畫框裱好,而且都蓋上了防塵布。
她揭開防塵布,第一幅畫是田園風景,巍峨的雪山下是一片平原,一條小溪縱橫其中,綠色渲染得清新舒適,第一眼看過去就讓人心情放鬆。
第二幅是一條林蔭小道,水泥路上落滿了葉子,兩旁的樹葉青黃交替,顏色層次感把握到了極致。
第三幅是城市煙火圖,畫風比較抽象,漫天煙火和城市燈光相映襯,第一眼看過去明明很熱鬧,但熱鬧中又透出一絲無法言喻的孤獨。
然後是第四幅,第五幅,第六幅……
陳雪儀一一看過去,心裡慢慢被震驚填滿。
她本來以為江漾畫畫是玩票性質,但沒想到他畫功居然這麼厲害,對線條的掌控,對顏色的運用,他甚至能輕鬆把自己的情感融入到畫作中,通過或濃烈或淺淡的色彩傳達給觀賞者,而且風格多變,每一種風格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
他的畫功已經到了收放自如,遊刃有餘的程度。
江漾終於把配色表從一堆雜物里找出來,扭頭看到陳雪儀站在一幅畫前久久沒動,他走過去,發現那是一副前段時間才完成的抽象人物畫,一個身穿白紗的年輕女孩沉入深海,海藻般的長髮在身後鋪成一片,她雙手無助的向上抓握,雙眼渴望且痛苦的望向透著微光的海面,腳下是無邊的黑暗,第一眼看上去,整幅畫扭曲陰森,有種說不出的壓抑和詭異。
「前段時間看了個跟抑鬱症有關的紀錄片,從紀錄片得出的靈感,本來想把這幅畫捐給公益組織,但問了一圈沒人要。」江漾說著自嘲的笑了笑:「害,不出名就是這樣,免費送都沒人要。」
「為什麼不出名?」
「沒那個本事唄。」江漾淡淡的說。
陳雪儀回頭盯著他看,眼神明晃晃寫著「你玩我呢?」。
他明明有這個資本,這裡的畫隨便拿一幅出去都足以驚艷旁人,只要他願意,觀賞性和內涵都可以兼顧,既可以滿足沒有鑑賞能力的普通觀眾,又能照顧到追求內涵的內行人。
這些畫堆在畫室里,簡直是夜明珠蒙塵,而作為這些畫的創作者,江漾像一塊給自己裹滿桐油的金子,阻止自己發光發亮。
「這些東西也就只能唬唬你這個外行人。」江漾把配色表交給她,推著她往外走:「你知道現在畫畫這行競爭有多激烈嗎?比我牛逼的人多了去了,我是真混不出頭,早知道畫了二十多年還是這個鳥樣,我當初就該老老實實上學,長大了好繼承家產。」
陳雪儀拉住他:「江漾!」
江漾腳步一頓,頂著陳雪儀洞悉一切的眼神,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無奈的說:「你就當我矯情吧,我受不了旁人指指點點,我媽罵我畫的是什麼東西我還能反駁兩句,像今天那種買了票進來看的觀眾罵我,我能怎麼辦呢?與其讓一群外行人指手畫腳,不如不跟這些人打交道,反正我不差錢,何必讓那些人來玷污我心中的藝術。」
陳雪儀看著他,這一刻,她好像看見了一個用驕傲掩蓋自卑的小男孩,偏偏這個小男孩內心還還很渴望得到肯定。
「你畫得很好。」陳雪儀說:「我不帶任何立場來看這些畫都覺得特別棒,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你到底在怕什麼?」
「你別捧殺我,我自己幾斤幾兩心裡還是有數的。」
「我發誓,你真的畫得很好。」陳雪儀信誓旦旦的說。
江漾不說話了。
陳雪儀觀察著他的神色,低聲問:「為什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是因為……阿姨嗎?」
江漾一頓,沉默半晌才說:「有她一部分的原因。」
他從小就表現出在繪畫方面的天賦和興趣,別的三歲孩子只能在紙上歪歪扭扭的塗色,他已經能畫出一幅簡單且完整的線稿,江爸爸發現了這一點,大力支持他學畫,但遭到了高月雯的反對。
高月雯覺得畫畫不務正業,為此跟江爸大吵了一架,向來性格軟懦的父親在這件事上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堅持,夫妻倆見面就吵架,有時候吵急了高月雯還會動手,鬧了整整一年,高月雯終於鬆了口,同意給江漾請專業老師學畫畫。
但她有個要求,做一件事必須做到做好,做到極致,她不斷要求江漾參加大大小小的比賽,以此來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十二歲之前,江漾幾乎把兒童能拿的各類繪畫獎項拿了個遍,人人都說江家出了個繪畫天才。
但想拿獎就代表必須迎合主流審美,他被逼著學「商業性繪畫」,高月雯請來的老師很專業,教他如何把線條繪製得更漂亮,顏色如何調配得更具有視覺衝擊性,被強制性灌輸這些東西讓他無比痛苦,他覺得自己像一隻被掏空靈魂的木偶,老師和高月雯不斷往他腹腔填充水泥漿料,為他外表漆上光鮮亮麗的色彩,讓他看起來堅固且華麗。
可這些不是他想要的,他漸漸生出逆反心理,跟高月雯對著幹,比賽失利,畫技退步,色彩失衡,「天才」慢慢隕落,高月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不斷給他施加壓力,但換來的是他越發嚴重的反抗,而這一切在江爸跳樓自殺後達到了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