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麻煩
吳王離開了吳都,王臣和民眾們也走了不少,但王咸覺得這裡的人怎麼一點也沒有少?
天熱的路邊的樹都打蔫,路上的人還是絡繹不絕,王咸騎馬的速度都不得不放慢。
只不過耽擱了一會兒,將軍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還好沒多遠,就看到一隊人馬從前方疾馳而來,為首的正是鐵面將軍,王咸忙迎上去,抱怨:「將軍,你去哪裡了?」
鐵面將軍被他問的似乎走神:「是啊,我去哪裡了?」
咿?王咸不解,打量鐵面將軍,鐵面遮住的臉永遠看不到七情,沙啞蒼老的聲音空無六欲。
鐵面將軍也沒有理會王鹹的打量,雖然已經甩開身後的人了,但聲音似乎還留在耳邊——
「將軍,您也說過,想要個像我這般聰慧可愛的女兒——」
「將軍,你與我父親相識,也算是幾十年的老友,如今我父親解甲歸田了,以後你就是我的長輩,當得起一聲義父啊——」
鐵面將軍搖搖頭,將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趕走,這陳丹朱怎麼想的?他怎麼就成了她父親好友?他和她父親明明是仇人——竟然要認他做義父,這叫什麼?這就是傳說中的認賊做父吧。
這個陳丹朱——
不太對啊。
鐵面將軍想著這姑娘先是哭又是怒再是悲又喜的一連串姿態,再想想自己然後一連串答應的事——
他是不是上當了?
他其實真不是去送別陳獵虎的,就是想到這件事過來看看,對陳獵虎的離開其實也沒有什麼看歡喜悵然等等情緒,就如陳丹朱所說,勝敗乃兵家常事。
他們這些對戰的只講勝負,倫理對錯是非就留給史書上隨便寫吧。
然後就看到這被父親拋棄的孤零零留在吳都的姑娘,悲悲切切黯然傷神——
她黯然傷神,為什麼最後是他答應了一堆的條件?說陳丹朱有功,說不追陳獵虎的罪,還要跟西京那邊留守的打招呼——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鐵面將軍心裡罵了聲髒話,他這是上當了吧?這陳丹朱玩的是對付吳王那套把戲吧?
陳丹朱此時坐在車裡,慢悠悠的向桃花山而去。
阿甜將茶杯洗了又洗,雖然鐵面將軍並沒有用來喝茶,但到底手拿過了嘛,餘下的山泉水只夠沖泡一杯茶。
「小姐,喝茶吧。」她遞過去,關切的說,「說了半天的話了。」
又是哭又是訴苦又是悲憤又是請求——她都看傻了,小姐肯定累壞了。
陳丹朱倚在軟枕上,拿著團扇輕輕的搖擺,驅散夏日的悶熱,臉上早沒有了先前的黯然哀傷悲喜,雙眼清亮,嘴角彎彎。
看到她的樣子,阿甜有些恍惚,如果不是一直在身邊,她都要以為小姐換了個人,就在鐵面將軍帶著人疾馳而去後的那一刻,小姐的卑怯哀怨討好一掃而光——嗯,就像剛送別老爺起身的小姐,轉頭看到鐵面將軍來了,原本平靜的神情立刻變得卑怯哀怨那樣。
小姐現在變臉越來越快了,阿甜心想。
陳丹朱接過茶慢慢的喝,想到先前的事,輕輕哼了聲。
鐵面將軍來這裡是不是送別父親,是歡慶宿敵落魄,還是感慨時光,她都不在意。
他來的太好了,她正不放心家人他們回到西京的安危。
她已經做了這多惡事了,就是一個惡人,惡人要索功勞,要討好巴結,要為家人謀取利益,而惡人當然還要找個靠山——
那個女人要殺她的時候,是鐵面將軍派的墨林一句話就喝退了。
很明顯,鐵面將軍目前就是她最可靠的靠山。
唉,她這麼一個為了朝廷跟家人分離被父親厭棄的可憐人,鐵面將軍怎能忍心不照看她一下呢?
至於西京那邊為什麼提六皇子——
她才不管六皇子是不是宅心仁厚或者年幼無知,當然是因為她知道那一世六皇子一直留在西京嘛。
以後吳都變成京城,皇親國戚都要遷過來,六皇子在西京就是最大的權貴,如果他肯放過父親,那家人在西京也就安穩了。
現在就看鐵面將軍跟六皇子的交情如何了。
不管怎麼樣,做了這兩件事,心稍微安定一些了,陳丹朱換個姿勢倚在軟枕上,看著車外緩緩而過的景色。
一切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吳都將要變成京城,陌生的是跟她經歷過的十年不同了,她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前方等待她的又會是什麼。
吳王沒有死,變成了周王,也就不會有吳王餘孽,吳地能安享太平,朝廷也能少些動盪。
陳丹朱沿著山路向山上走去,夏日的悶風吹過,天上響起幾聲悶雷,她停下腳和阿甜向遠處看去,一片烏雲黑壓壓從天邊湧來。
「小姐,要下雨了。」阿甜說道。
陳丹朱嗯了聲:「快回去吧。」又問,「我們觀里吃的充足嗎?」
阿甜點頭:「放心吧,小姐,自從得知老爺他們走,我買了好多東西存放,足夠我們吃一段了。」
陳丹朱含笑點頭:「走,我們回去,關上門,避風雨。」
阿甜高興的應聲是,和陳丹朱一前一後歡快的向山腰密林掩映中的小道觀而去。
竹林在後心想,阿甜怎麼好意思說是她買了好多東西?明明是他花錢買的,唉,竹林摸了摸錢袋,不僅這個月空了,下個月的俸祿也空了,而看起來,這陳丹朱小姐不可能有錢了,她家人都搬走了,她孤苦伶仃身無分文——
這以後怎麼辦?他要養著她們?
他突然想到適才嚇人的那一幕,丹朱小姐竟然追著要認將軍當義父——嗯,那他是不是可以跟將軍要錢啊?
如果丹朱小姐變成將軍義女的話,義父出錢給女兒用,也是理所當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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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炸雷後,豆大的雨點嘩啦灑下來,王咸站在大殿的窗邊發出狂笑,幾乎蓋過外邊的雨聲雷聲。
「沒想到將軍你有這麼一天。」他捧腹毫無讀書人儀態,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我早說過,這個女孩子很可怕——」
他看著坐在一旁的鐵面將軍,又幸災樂禍。
「這是報應吧?你也有今天,你被嚇到了吧?」
大雨傾盆,室內昏暗,鐵面將軍卸下了鎧甲盔帽,灰撲撲的衣袍裹在身上,灰白的頭髮散落,鐵面也變得灰暗,坐著地上,恍若一隻灰鷹。
他到底沒忍住,把今天的事告訴了王咸,畢竟這是從未有過的狀況,沒想到王咸聽了快要把自己笑死了——
鐵面將軍看了他一眼:「不就是當爹嗎?有什麼好嚇人的?」
王咸嘖嘖兩聲:「當了爹,這丫頭做壞事拿你當劍,惹了禍事就拿你當盾,她可是連親爹都敢禍害——」
禍害乾爹更是不亦樂乎。
王咸又挑眉:「這丫頭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心是又狠又毒辣。」
對吳王吳臣包括一個妃嬪那些事就不說話了,單說今日和鐵面將軍那一番對話,又哭又鬧有理有氣節,進可攻退可守,生生把將軍給繞暈了——哼,王咸又腹議,這也不是第一次。
鐵面將軍淡淡道:「能有什麼禍害,你這人一天到晚就會自己嚇自己。」
王咸嗨了聲:「陛下要遷都了,到時候吳都可就熱鬧了,人多了,事情也多,有這個丫頭在,總覺得會很麻煩。」
鐵面將軍嗯了聲:「不知道有什麼麻煩呢。」
怎麼聽起來很期待?王咸懊惱,得,他就不該這麼說,他怎麼忘了,某人也是別人眼裡的禍害啊!
一個護衛此時進來,一身的雨水,浸染了地面,他對鐵面將軍道:「按照你的吩咐,姚小姐已經回西京了。」
鐵面將軍還沒說話,王咸哦了聲:「這就是一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