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母喪
皇后的死讓宮裡的氣氛變得更怪異。
皇后是有罪被關入冷宮,但皇帝並沒有廢后,所以大家不知道該悲傷還是該歡喜,當然是指表面上,內心裡不管徐妃還是賢妃還是不知名的后妃們,都開心不已。
皇后依仗生了太子,皇帝寵愛太子,為了太子的顏面,讓皇后在宮裡跋扈這麼多年,哪個妃子沒受過欺辱。
皇帝的心情也很複雜。
對這個皇后,他早就視同她死了,現在她終於真的死了,就好像他狼狽不堪的少年時終於揭過去了,有些輕鬆又有些空蕩蕩。
不過眼前還有疑問。
皇后真是自盡?
「她自盡?」皇帝對皇后再清楚不過,指著地上擺著的爐子鐵鍋勺子,鐵鍋里還有凝固的飯糊糊,「這種狗都不吃的東西,她都能吃,她肯死?」
沒看到太子登上皇位,她沒有當上太后,她怎麼肯死?
進忠太監當然也查過了,宮裡雖然經常會死人,底層宮女太監可能會自盡,但稍微有點頭臉的人都輕易捨不得死,除非是被別人害死。
「冷宮裡的太監宮女不多,因為皇后會打罵他們,所以日常能躲起來就躲起來,很少在皇后身邊。」進忠太監說道,「那天,的確有個太監接近皇后了,是個灑掃的小太監,他因為流落冷宮心中憤恨,故意跟皇后說了太子被廢的事。」
皇帝哦了聲:「然後呢?」
「然後皇后用鐵勺打他。」進忠太監說,「他嚇壞了,就跑了,冷宮裡其他的太監宮女也作證,說的確聽到皇后大喊大叫,但大家都習慣了,躲起來沒有敢過來。」
是不敢,還是不想過來?皇帝心裡閃過一絲嘲弄,罷了,皇后這種人,也怪不得別人。
「皇后是窒息而亡的,沒有中毒。」進忠太監接著道,「那個小太監我親自查過,他的雙手以前犯錯被打傷,沒有什麼力氣,只能拿得動掃帚,水桶里裝了水都拎不動。」
皇帝沒說話。
進忠太監忙道:「當然,不是他,還可能是別人,老奴正在——」
皇帝擺擺手:「不用查了,是皇后自盡的。」
進忠太監一愣。
皇帝指了指宮外的一個方向:「去看看,太子——那孽畜在做什麼?」
叫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一時根本改不過來。
進忠太監應聲是很快,不多時就回來了,甚至都不用他親自去楚謹容的府邸,那邊已經送消息過來了。
「他批發散衣,哀哭吐血。」進忠太監低聲說,「請求入宮見皇后最後一面。」
皇帝神情似悲又似悵然:「讓他來吧。」
楚謹容是被數百禁衛押送來的,當看到他出現在皇城大門的時候,進進出出的官員們都有些驚訝,但也沒有太大的意外。
皇后已經宣告病故了。
朝臣們對這個皇后也沒什麼在意,當時國朝不穩,先帝突然駕崩,三個皇子被諸侯王挾持爭鬥你死我活,為了保住正統血脈,年幼的皇帝倉促成親,選了一個年長几歲,家中子女多彰顯好生養的女子匆匆成親——相貌才德都不重要。
皇后也的確無才無德。
最大的功勞是及時的生下一個健壯的嫡長子,是這個嫡長子一直保著她穩坐皇后之位,現在,這個嫡長子成了廢太子,皇后的生命也結束了。
朝臣們的視線複雜的落在這個披頭散髮的廢太子身上,有鄙夷有不屑更多的是冷漠。
弒君弒父天地不容啊。
楚謹容並不在意這些人的視線,散亂的頭髮遮住了他的眼,他的眼神並不像外表這樣悲痛狼狽倉皇,而是陰冷的笑。
天地不容?怎麼就天地不容了?皇帝並沒有對天下人宣告他弒父,只說他犯了錯,犯了錯自然能改,也可以是被人陷害的,天下的道理自然都是勝利者的。
他弒父又怎麼樣,父皇也弒殺兄弟們呢,父皇的兩個哥哥是怎麼死的?逃到諸侯王們那裡,還要被逼死呢,不僅如此,還借著鐵面將軍的手把擁立過兩個皇子的諸侯王屍首還折辱一番,發泄恨意呢。
天地不容?怎麼就天地不容了?不都是為了當皇帝嗎?只要當了皇帝,天地都是你的,都能好好的呢。
楚謹容仰頭髮出一聲悲呼「母后啊———」肩背挺直,在禁衛押送,諸臣的目送下穿過皇城門,走向縞素的深宮。
楚修容站在台階上,看著哀哭而行的太子。
「楚謹容真是幸福。」他說道,「這世上有人只為了讓他進宮見一皇帝一面,不惜捨命。」
小曲冷笑:「誰知道皇后是自願的,還是被自願的。」
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自願,皇后都是死在自己的兒子手裡了,楚修容臉上浮現一絲笑意:「死在自己兒子手裡,皇后應該很開心。」
小曲嘲笑:「我們也開心,她親手養出這種沒心沒肺的畜生,今天輪到她自食惡果。」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殿下。」小曲皺眉低聲問,「太子這樣想做什麼?借著皇后的死讓陛下可憐他?」
再可憐,皇帝也不會原諒這個意圖謀害自己的兒子的。
楚修容笑了,輕聲道:「或許是來弒父,或者殺我。」
小曲嚇了一跳,太子還真可能這樣,但是:「他休想!除非他想同歸於盡。」
如今的太子可是孤家寡人一個,而且皇帝防備他,就連接他進宮,都由重重禁衛押送,至於楚修容,他們當然更不會給他機會。
不過,世上的事也沒有絕對,尤其越是勝局在握的時候,更要謹慎,小曲有些緊張。
「殿下,我去讓周侯爺增兵守好皇城。」
楚修容淡然隨意:「阿玄應該早有安排了。」
小曲還是要去說一聲看一眼才放心,雖然說周玄跟他們結盟,但其實他們也不是很信任周玄。
楚修容笑了笑,沒有阻攔,目送小曲離開,視線又似乎越過小曲看向更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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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靈堂氣氛都很敷衍。
一開始都沒有哭聲,直到楚謹容來了,哭聲才哀哀而起。
楚謹容披頭散髮跪倒在皇后的棺槨前,跪拜完並沒有如大家猜測的那樣求見皇帝,甚至當皇帝過來時,他還躲進了屋子裡。
皇帝讓人踹開門,冷冷問:「為什麼不見朕?」不待楚謹容回答,又似笑非笑說,「你知道你母后為什麼死嗎?」
最後一句話隱晦但又直白,很多人都聽懂了,一時間殿內的人們忙退後迴避。
楚謹容跪在這間小小的內室里,用袖子掩住頭臉:「母后是為了讓兒臣能見父皇一面,才死的。」
這個太子其實很聰明,皇帝漠然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辜負你母后?」
楚謹容從袖子發出一聲帶著哭聲的笑:「我都把我的親生母親逼死了,還有什麼可辜負她的?她人都死了,我不辜負她又怎麼樣?我都沒臉見她,沒臉喊她母后,更沒必要見父皇您了,父皇,您就當沒我這個兒子,我也不想當您的兒子了。」
他說著咚咚的叩頭。
「我就想見她最後一面,別的人都不想見,您不要看我,不要看到我。」
他一邊叩頭,一邊用袖子遮頭,又把頭髮亂扯要遮住臉,狀若癲狂。
雖然對這個兒子失望透頂,但看到這一幕,聽到不想當你兒子這句話,皇帝的心還是絞痛。
「你不想當朕的兒子?是因為當朕的兒子才害的你如此嗎?」皇帝喝道,「你到現在還在怪朕?」
楚謹容抬起頭,亂發中一雙眼紅彤彤,發出一聲嘶啞的笑:「如果你不是父皇,我不是太子,你只是父親,我只是楚謹容,我當然不會有今日。」
他們不是普通的父子,他們是天家父子,除了父子,還有權柄,父子有情,權柄無情。
兒子被權柄所惑,而這個權柄是他送給兒子的。
是啊,如果他不是皇帝,謹容不是太子,他們當然不會落到如今這種地步。
皇帝閉了閉眼:「你犯下大錯,就用一生來贖罪,你好好見你母后一面,也不用避著朕。」
殿內的人們雖然退後,還是聽到皇帝的話,不由交換眼神,廢太子不愧當了這麼多年太子,實在太懂皇帝了,三言兩語就讓皇帝心軟了三分。
「多謝陛下。」楚謹容重重的叩頭,「罪臣,還有一個請求。」
看看看,趁著皇帝心軟果然提要求了,原本是進來見一面,現在可以提進步一步要求,送葬啊什麼的,這樣就能在皇宮多呆幾天了。
皇帝才軟下面容又木然,道:「什麼?」
楚謹容亂發鋪地:「母后因我而死,五弟因我而罪,請陛下允許他也來見母后一面,從此後,我們母子三人,塵歸塵土歸土,今生的孽緣到此為止。」
殿內的人們又有些驚訝,太子竟然沒有為自己所求。
是啊,皇后還有另外一個兒子呢,也是被她驕縱而罪不可恕,皇帝看了眼跪伏在地上的楚謹容,說他無情吧,倒也還惦記著自己的兄弟——因為這個兄弟與他無利害之爭,皇帝心裡嘲諷一笑。
「准。」他淡淡說,看著殿外落日的餘暉,「朕許你們為皇后守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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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絲餘暉散去,夜幕徐徐拉開。
皇宮裡奔出的禁衛鐵騎疾馳,在空蕩蕩的街上如密集的雨點。
而在新城五皇子圈禁的府邸里,昏昏燈下卻沒有往日的冷清。
五皇子被十幾人簇擁,他們穿著各異,面容也都明顯進行了遮掩,此時神情焦急又悲傷。
「殿下,您快跟我們走。」其中一人急急說道。
五皇子圈禁這麼久,人並沒有消瘦,反而比曾經更高大壯,昏昏燈影人影中他的面容陰鬱。
「太子哥哥被廢了?」他不可置信重複著剛得知的消息,「母后也死了?這怎麼可能?」
「這是真的。」另一人流淚道,「太子殿下中了楚修容的陰謀,被陛下定罪謀逆圈禁,現在皇后也被他們在宮裡害死了,下一個危險的就是您,太子殿下叮囑我們把你快救走。」
太子叮囑,五皇子茫然的視線漸漸凝聚,哥哥,哥哥惦記著他——
「哥哥呢?」他盯著眼前這些人,戾氣在眼中騰起,「我哥哥呢!」
眼前的人垂頭:「太子已經被押進宮裡了——」說著抓著五皇子的衣袖,「殿下,您快跟我們走吧,要不然就來不及了,太子殿下讓我們無論如何把你送走——你不能再出事了——殿下,你聽,外邊街上已經有禁兵過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
五皇子袖子狠狠一甩,仰頭髮出一聲怒吼。
「我不走——我要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