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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來可以追溯到上小學六年級時。
「在我的房子裡, 不許鎖門, 不許有秘密!」女人拎著小男孩的衣領, 尖聲叫喊。
男孩瑟縮成一團, 把手裡的東西悄悄往背後藏。
其實也不是多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不過是同學借給他了一本《幽游白書》。
他從沒讀過這樣的故事, 看得如痴如醉, 視若珍寶,夜裡躲進被窩時也要抱著摩挲兩下。
這天放學, 他以為母親沒在家。便偷偷鎖門, 大著膽子準備再看幾頁,但好巧不巧就被發現了。
女人用力推了他一把, 孩子踉蹌著跌坐在地上, 手裡的書滑了出去。
「漫畫?」母親順勢撿了起來, 看到封皮, 音調拔高了一個八度,「誰給你的? 」
他不敢回答。
「說啊, 誰給你的!」
女人等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於是把怒氣都發泄在眼前的冊子上。
撕得稀爛的紙張被揚的漫漫灑灑,好像下雪一樣。剩下扯不爛的書皮被扔回地上,女人跟不解恨似的,又惡狠狠的跺上幾腳。
「讓你不學好,不好好學習!」
「媽媽,我還得把書還給朋友……」男孩終於開口,怯生生囁嚅著。
「朋友?」女人眼裡全是憤恨,「交朋友,交朋友。這么小年紀就開始交狐朋狗友,跟你爸一個臭德行!」
她一邊斥罵,一邊用殷紅的長指甲狠狠戳男孩的額頭。不大的功夫,就劃出帶血的點子來。
「太太。」新來的保姆被這歇斯底里的場面嚇到了,忍不住上來勸阻,「謹和就是看看小人書,也算不上多大的罪過,他才11歲……」
「滾!」女人高聲喊著,「你給我滾!」
這句怒吼讓保姆不敢再多說什麼,退到一旁。
男孩靜靜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臉上最初的恐懼連同其他情緒一起漸漸消失。
只要帶著所有感情鑽進了殼子裡,等待媽媽這通發作過去,就好了。
如同往常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救命一般的電話鈴聲響起。
女人像換了副表情似的,疾步離去,留下一地狼藉。
男孩蹲下,仔細收拾起這些碎紙,試圖把不成樣子的圖案拼回去。
守在一旁的保姆連忙過來幫忙,同時小聲囑咐他:「以後不要再惹你媽媽生氣了,不然還會挨打的……」
男孩沒有吭聲,抬眼看了她一眼。
明明只是小孩子普通的注視,但被那副黑白分明的眼仁盯著時,保姆不知為何還是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這孩子從來不多說一句話,不哭不鬧,太過懂事了——懂事的有點滲人。
宋謹和其實是有些喜歡這個保姆的。
只可惜她替他說了話,估計很快就會被解僱,和之前曾短暫出現在他生活里的那些人一樣。
每次宋謹和與誰親密些,女人就會換掉他們,好像一場無聲的報復。
孩子敏感察覺到了保姆眼中閃過的不自在,於是把目光移回到破碎的紙張上。
這本書要是這樣還回去,估計班裡唯一肯和他說話的「朋友」,也不會再理他了。
「飛影」的臉印在紙上,在剛剛的衝突里被撕成了幾半。
那是漫畫裡男孩最喜歡的人物。
雖然幽助和藏馬的戰鬥力更爆表、在同學裡也更有人氣,但是宋謹和卻固執的欣賞著「飛影」這個人狠話不多的角色。
只因為他說:「我是一個出生,卻不被愛的孩子。」
……
不讓鎖門,不鎖就是了。
不讓交朋友,不交就是了。
一晃這麼多年,不也就過來了麼。
人總歸能找到和自己相處的方式。
——所以如今十八歲的宋謹和摘下耳機,轉過椅子,平靜的面向闖入者。
「都高考完了,還裝模作樣做什麼題呢?」母親口齒不清的說,嘴裡噴出濃郁的酒氣。
歲月在女人的臉上開始留下痕跡。明明不愁生計又精心保養,卻依舊逃不過時間的算計。
宋謹和幾乎是看著女人在眼前一點點老去,為皺紋和身材而發愁,被酒精死死控制。
「我喜歡學習。」他開口,給出了標準答案。
女人冷哼了一聲,把少年放在桌上的手機拿起,遞了過來:「給你爸打個電話,問他今天什麼時候回來。」
少年撥通了電話,久久的響鈴後,無人接聽。
即使兒子剛剛高考結束,男人似乎也不想多花些精力,回家看看這對母子。
「父親可能是工作太忙,沒看手機。」宋謹和溫聲說。
這句話明顯沒有說服力,女人搶過手機,一遍遍撥打過去。
很快,對方關機了。
砰的一聲,女人把手機死命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剛換的屏幕裂出蛛網似的痕跡。
「你給我滾!」她情緒有些失控,「我不想再看見你!」
宋謹和起身,沒有怨恨,只有憐憫:「媽,以後少喝點。」
***
別墅區離市里有些距離。
這一片綠化極好,又講究私密,四處是黑黢黢的植被,在夏夜的微風裡沙沙作響。
宋謹和對路很熟,即使地燈曖昧不清,他依舊健步如飛。
出園區走了快20分鐘,才終於遇到一輛計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