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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男人說出「你不要走」,那女人鐵定是要離開的。
但對方沒有。
宋謹和從眩暈中定神,然後對著她搖搖頭:「我沒事,你走吧。」
他有潔癖,能這麼不乾不淨的坐在人來人往的收費處大廳的地板上,可見是真的撐不住了。
王思年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敷衍地問:「需要幫忙嗎?」
宋謹和雙手撐地,自己站了起來。
他拍了拍大衣,小心翼翼地試探:「你現在要去門診?」
女人用質詢的眼光看著他。
「我能陪你去嗎?」男人問,見王思年久久沒有回應,於是退了一步,「不行的話……」
「就算了」三個字還沒說出來,就被王思年打斷了:「走吧。」
宋謹和沒想到再次相見,對方竟然會這麼不計前嫌,不由得又驚又喜。
——其實倒也不是王思年不計前嫌,而是男人撞上了好時候。
女人原本就因為即將到來的手術心情焦慮,實在顧不上在公共場合和他過多糾纏。更何況對方畢竟是孩子生物學上的父親,有些事情知道也無妨。
「臍帶血穿刺會在超聲指引下進行,風險是可控的。只是你孕周比較大了,子宮裡可以下針的空間小,還是有一定傷到胎兒的可能。」產前診斷中心的主任耐心講解著。
王思年兩手交握著,一言不發,臉色有些難看。
「孩子有什麼問題,需要做穿刺?」宋謹和不清楚狀況,比她還緊張。
「腹圍偏小-3SD,股骨長也不夠。」主任說,「有可能只是因為缺乏營養造成的宮內發育遲緩,但也有可能……」
「什麼可能?」男人追問。
「也有可能是孩子本身有些基因的問題,所以需要抽臍帶血做SNP array看看。」
「對產婦會有什麼影響嗎?」
「影響不大,最壞的結果就是胎死腹中。」
宋謹和悄悄鬆了口氣,表情看上去平穩許多。
醫生解釋完,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有些好奇,「你和患者是什麼關係?」
「我前夫。」王思年乾脆的說。
醫生見怪不怪的點點頭——看男人這個焦慮的樣子,哪像是和產婦沒有感情,估計又是一對為了買房假離婚的。
「明天早上空腹來,雖然是個門診手術,但是也要先查肝功。」主任囑咐著。
女人點點頭,表情木然,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率先出了醫院,而宋謹和跟在後面。
「這裡的技術行嗎?」男人操起了心,「是不是婦產醫院更可靠些。」
「這家三甲是婦產醫院的上級單位,所以才轉診來這裡。」王思年說。
眼前來往的車輛潮水般湍急。
女人大著肚子,行動有些不便,遇到衝撞的行人和電動車時,只能吃力的閃躲。
男人看在眼裡,快走了兩步,側身護住了王思年:「我開車了,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
宋謹和聽話閉嘴。
兩個人沉默的走過一個路口,逃離了最擁堵的路段,終於有空的計程車停了下來。
「明天早上我會來。」宋謹和替她打開車門。
他頓了頓,又補充到:「可以嗎?」
「你救了我兩次,所以我可以努力做到對過去既往不咎。」女人安靜片刻,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但這不意味著,我們還有任何聯繫。」
她毫不留情的擊碎了男人的幻想,停頓了一下,手輕輕搭上了自己的小腹:「留下這個孩子是我一個人的選擇。我不需要你負責,也不需要任何人可憐我。」
砰的一聲,車門在眼前關上,甩下一串濃密的菸灰,絕塵而去。
計程車司機好不容易拉著個孕婦,興致盎然的聊起天來:「您這是幾個月啦?男孩還是女孩?」
但是后座上卻沒人回應。
司機好奇的透過後視鏡去看,才發現女人紅著眼眶,努力不讓淚流下來。
她和宋謹和已經有五個多月沒見過了。
王思年預想過很多次他們的偶遇。但沒想到再次見面時,卻是在醫院裡,在彼此最狼狽的時候。
生活就是生活,沒那麼多愉快的打臉劇情。
絕大多數的風光和體面,都是架在忍辱負重外面的殼子。
孕晚期查出問題,王思年比誰都不安。但這次決定來做穿刺,她依舊瞞住了所有人。
如果一定要承受風險和壓力,那麼她自己來就好——這是她選的路。
肚子裡孩子在激烈的動著,打斷了女人的思緒。
王思年輕輕摸著小腹,孩子好像有心靈感應似的,很快就把屁股拱了過來,鼓出一個乖巧的包。
這麼聰明的孩子,肯定不會有問題的。女人這麼想著,安慰自己。
***
第二天的手術九點就開始了。
消毒的液體很涼,穿刺的針扎進肚子裡,引起輕微的攪痛。
王思年握緊了拳頭,一聲不吭的忍耐到了最後。
「手術很順利。7個工作日會出結果,回去該吃吃、該喝喝,放寬心。」十五分鐘後,醫生說。
女人離開產前診斷中心,毫不意外的發現宋謹和等在門口。
「我以為我說的夠明白了。」王思年語氣強硬起來。
而對方卻像是早就預謀一樣,一臉無辜的揚起手中的病歷和繳費單,證明自己今天只是來醫院輸液的,再次相見純屬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