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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都是暴雨,惡劣天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眼前的雨卻沒有停息的意思,豆大的雨珠像是細碎的小石頭,迅猛地砸在水泥地面上,蒲嘉苓站在門口,被暴雨的攻勢逼得往裡退了兩步,鞋面不可避免地打濕。
周圍還有些沒帶傘遭遇特殊情況的路人,大家避雨的思路都差不多。看見附近有店面就走進來佯裝買東西,幾個人與蒲嘉苓錯身而過,帶著滴落地面的新鮮雨珠。
店門口瓷白的地磚立即積上一層薄薄水窪,蒲嘉苓拿出手機,點開跟宋清深的對話框,打下:
【下雨了,你過來時小心點,我還沒到,在小區附近店裡躲躲雨】
一股陳舊的煙味飄過去。
是剛進門的人,步伐緩慢搖擺,走起路來像是棵不穩定的蘆葦。
蒲嘉苓剛剛低著頭,沒看到臉,只是餘光瞟到了身形。
這模糊的印象卻讓她的手驟然頓住,她眼睛定在屏幕上,沒有看內容也沒看別的,單純凝固,腦子裡爆炸的念頭已經占據視線。
幾乎是強迫性地,蒲嘉苓不斷回想餘光看到的場景和那股煙味。人的身影可以相似,身上的味道卻多會大相逕庭,兩個熟悉的剪影合在一起,指向的答案就幾乎只有一個可能——
「老闆,要包軟中。」嘶啞的聲音。
蒲嘉苓渾身僵硬。
玻璃櫃檯被拉開,發出艱澀的卡頓聲,緊接著是煙被拍在檯面上的摩擦音。老闆說「六十五」,另一個聲音說:「這麼貴,便宜點啊?我在別家才買成五十多。」
習慣的講價,慣抽的中華。
以及聲音。
這麼多特徵,不會是其他人了。
老闆不讓價,那人便嘀嘀咕咕地掏錢,蒲嘉苓手腳冰冷,想走,外面的雨卻如同一堵堅不可摧的高牆,嚴實地擋住她的去路。
「嗯?」
疑惑的聲音。
這音從後面追來,像是根冰冷的尖刺扎入蒲嘉苓的後背。像是在辨明什麼,他緩慢而長地低聲說:「小苓?」
*
堵車了。
雨點爭先恐後地在車前玻璃上破碎,雨刮已經開到了最高速,還是跟不上視野模糊的速度。
短短几分鐘內,天色黑得如同夜晚。耳旁,急躁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刺眼的紅色車燈暈成水花的形狀,晃眼之間,顏色似乎與身旁的紅玫瑰重疊。
宋清深看了眼表,回復蒲嘉苓的微信:【有點堵車。你在哪?雨太大了,我過來接你。】
他回得很快,卻久久沒收到來音。看了眼窗外,宋清深沒催促,只是喃喃自語,「怎麼偏偏堵在這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
蒲嘉苓繃緊了肩膀。
避無可避了,面前站著的就是她十幾年未見的父親。
蒲勇老了很多,也變了很多,乍一見面,竟然有些陌生。他本來就不是顯小的長相,獄中的蹉跎讓蒼老變本加厲。蒲嘉苓看他佝僂的背,還有剃得極短的頭髮,頃刻間有些恍惚,這個人真的是她的父親嗎?又或者,真的是殺她母親的仇人嗎?
太多的疑問和衝擊混成一股洪流,堵住了她的喉嚨。
蒲勇說,「來看你。」
「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你應該最多能知道我在哪個城市。」
蒲勇沒接茬,摸出打火機點燃一根煙。他手顫顫巍巍的,帶著煙霧也微微顫抖。
他說:「有些渠道……」
蒲嘉苓秒懂。「你又跟那些人接觸了?從他們那裡買了我的信息??」
「……要不是你拒絕告訴我……」
「所以是我的錯了?」
「小苓。」
老闆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蒲嘉苓很想冷靜,可是遇上父親的事,冷靜太強人所難了。
蒲勇也很不能接受女兒的咄咄逼人,他抬眼:「能不能別這樣?我只是想看看你。」
「可是我不想。」
「你們女人就愛鬧脾氣——」
「那你直接點吧。」蒲嘉苓根本不想辯:「執意找我,到底是因為什麼事。」
真的想看她,不會十幾年杳無音訊,半句關懷都無,獄裡也是可以寫信的。
當然蒲嘉苓也不想與他有來往,她篤定蒲勇別有用心的理由是,媽媽就是被他這些花言巧語所矇騙,原諒了他一次又一次。
蒲勇面色遲疑,一副被說中心事的樣子。
蒲嘉苓想笑,她竟然還有一絲僥倖,覺得蒲勇真是單純來看她的。
「……爸過得不好。」
他說,眼睛不跟蒲嘉苓對視,「跟社會脫節太久了,做什麼事都沒人要。」
「那幾萬塊錢,做什麼都差點意思,你爸我剛出來,哪兒都缺錢,所以想著……」
「你去賭了。」
蒲嘉苓用的是肯定句。
「你又去賭了。」
蒲嘉苓說:「來找我要錢的?」
「我……」
「欠了多少?」
已經顧不上旁邊吃瓜人的眼神了。蒲嘉苓直視著蒲勇,胃裡止不住地噁心:「說吧。」
「……我被他們套路了,他們出老千。」
蒲勇說,抬起頭,眼裡有希冀。「爸知道你現在過得好,但不會給你添負擔的。你先給我幾萬,我應付過這次,過幾個月,一定成倍還你……」
「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