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3章 隱瞞
沒多久,戚善文專門騎著自行車來家找沈檸,沈檸給他倒了一杯水,戚善文主動詢問俞習娟下鄉的事情。
因為俞習娟下鄉也有好些日子了,他是知道俞老爹去世的事情,想去參加葬禮,又覺得自己沒資格,所以這段時間一直在猶豫。
戚善文主動問起俞習娟的事情是很侷促的,「我知道我沒資格問她的事情,但是她在娘家受到兄嫂的排擠,大部分原因都是我的緣故……」
沈檸沉吟片刻,說道:「戚同志,你來,究竟想表達什麼呢?」
「我……」戚善文遲疑了片刻,道:「我想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回來?或許我去接她也可以,麻煩你事先跟她說說。」
沈檸的手指輕輕在桌上敲了幾下,面色沉沉道:「不合適吧?」
戚善文面上一苦,「我已經和袁琳娜分居了。」
「那又如何?」
「我……」
「有些人錯過就是錯過了,」沈檸神色平靜地看著戚善文,「她用一生中最好的時光等待你,等來的卻是你的辜負,痴心錯付便罷了,還要遭受你妻子的一再侮辱,也就是她好脾氣,你換成旁人試試?」
「對不起……」戚善文有些抬不起頭來。
沈檸道:「這話不該對我說,而真正你覺得對不起的人,也不想聽這樣蒼白沒有意義的話,十幾年的錯誤,可不是一句對不起能夠彌補的。」
「我知道,我會用後半輩子補償她。」
沈檸輕輕道:「她已經不需要了。」
戚善文苦澀道:「當然,以後戚堯會好好照顧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多餘的,我只是想讓自己好受一點。」
沈檸想了想,還是如實對他道:「她……要結婚了。」
戚善文猛地抬起頭,「什麼?」
沈檸看著戚善文震驚的目光,再次重複道:「俞習娟要結婚了,她一直想要一個完整的家,現在有那麼個男人願意給她。」
戚善文從位置上站起來,臉上的震驚之色還未褪去,「誰?是誰?」
沈檸淡淡解釋道:「同村的年輕副支書,是個復員兵,也是個實幹家,帶領全村搞副業搞得有聲有色的,是個不錯的人……」
「她……想清楚了?」戚善文的聲音啞得不行。
沈檸也從凳子上站起來,說道:「當然,現在她爹沒了,按照當地的習俗,如果百日內不尋門親事,得再等三年,她為了你,已經浪費了十幾年的大好青春,這三年,她真的等不起。」
對於農村出身的俞習娟來說,只有結婚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看著戚善文痛苦的神色,沈檸又道:「現在戚堯大了,以後有很好的未來,俞姐也是自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和責任,所以才想著功成身退,去過她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其實,她也是為了你,她希望不要因為自己而影響了你和袁琳娜的婚姻。」
戚善文心中大痛,腦袋嗡嗡的,跌坐在了凳子上,「如果我離婚,她可以不結婚嗎?」
沈檸說道:「來不及了,戚同志,一切都太晚了,你如果真想她好,就不要去打擾她,不打擾是你現在唯一能做的。」
「她什麼時候結婚?」
沈檸笑了一下,「我們農村人搭夥過日子很簡單的,或許現在已經打了結婚證明住一起了,俞姐不是那種對物質要求很高的女人,只要那個男人能對她好,她吃糠咽菜都願意。」
戚善文嘴邊都是苦澀,「是啊……」
他落寞地轉過身,沉默地走了。
他終究還是錯過了她……
沈檸想起一件事,跑出去對戚善文說:「俞姐結婚的事,戚堯還不知道,他要是從學校回來,你找個機會好好跟他解釋解釋。」
戚善文的腳步頓了頓,最終不發一言離開。
他回了戚家,情緒非常低落,剛好袁琳娜帶著昊昊來,他也不怎麼搭理,徑直上樓去。
雖然夫妻現在分居,但是袁琳娜一直有意挽回感情,時不時會帶昊昊回來,希望藉助孩子這個紐帶讓戚善文回心轉意。
袁琳娜咬著唇,心中十分不悅。
這個男人現在看她,就像看空氣。
難道他們的婚姻真的走到頭了嗎?
楊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就端了一碗紅豆湯去敲開戚善文的房門,「善文,你這是怎麼了?是工作上有不順心的事情嗎?」
戚善文坐在桌案前,雙手抱著頭,聲音沒有絲毫的情緒,「沒有。」
楊青非常了解自己的兒子,「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別悶在心裡。」
戚善文沉默了很久很久,後來他啞著嗓子說:「她結婚了。」
楊青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問:「誰結婚了?」
戚善文沒再說下去,楊青自己的腦筋轉了轉,才轉過彎來,「是小娟……結婚了?」
戚善文雙手插在頭髮里,沒回答卻是默認。
楊青也是非常意外,「她爹不是剛去世嗎?怎麼結婚了?」
戚善文喉頭疼痛,眼睛發澀,聲音哽咽,「媽,是我的自負毀了她……」
他從小就要強自負,被下放到農村去當改造的時候,他苦悶過,一度想過自殺,後來就遇到了純樸的俞習娟,她給了他苦悶的生活一絲光亮和甘甜,但他到底是太年輕,不懂一個女人給予感情的珍貴。
當他離開農村的時候,便在心底發誓再也不會回去。
改造的那段時間裡,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光,他不願意去回首。
他重新被召回的日子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好過,他每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為了不犯錯只能埋頭苦幹,可只要那個集團一天沒有被粉碎,他就很有可能會再次被下放。
然而曾經埋下的惡果,有一天還是反噬了他。
楊青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孩子,人生就是這樣,一旦決定就不能走回頭路,你看開一點。」
戚善文緩緩抬起頭,目光猩紅,「我要去找她。」
在楊青愕然的目光下,戚善文衝出了房間,結果被袁琳娜擋住。
「讓開!」戚善文逼視著她,目光里一點溫度都沒有。
袁琳娜,「你去找她又能挽回什麼?讓她回頭和你在一起嗎?那她就是不折不扣的第三者,破壞別人的家庭,是要受到所有人唾棄的。」
戚善文用手撇開她,徑直衝下樓,袁琳娜去追他,死死拉住他的手,苦苦哀求道:「善文,你已經毀了俞習娟,讓戚堯從小在苦難里長大,難道你也要讓我成為那麼不幸的女人嗎?你想想昊昊啊,他也是你的兒子,從小生活在破碎的家庭,他長大以後怎麼辦?」
昊昊抱住爸爸的腿哇哇大哭起來。
楊青急急忙忙下樓來,「善文,你就聽琳娜的吧,你現在去又能怎麼樣呢?」
戚善文的臉色黑沉,仿佛站在懸崖邊,前面有萬丈深淵等著他。
這時候從老爺子的臥室里傳出水杯碎裂的聲音,緊接著是戚老爺子的急喊聲:「玉秋,玉秋……」
玉秋是戚老夫人的閨名,楊青第一個反應過來,急急忙忙跑進臥室,「媽,媽,善文,快來,快來……」
戚老夫人不知出於何故,從床上起來,結果一站起來就摔在了地上,當場昏迷不醒,老爺子又不良於行,崩潰極了。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戚老夫人被送去了醫院。
戚老爺子和老夫人的兩個兒子和媳婦兒以及孫子輩的都一一到場,安靜地守在手術室外。
然而等待他們的是噩耗。
老夫人沒了。
這個消息對戚家人來說並不算多意外,畢竟老夫人身子骨不好,反反覆覆住院,時日也的確是不多了,但依舊難掩家裡孩子的悲傷。
戚老爺子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看著妻子走在了自己前頭,還是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們攜手走過了一生,經歷過戰爭的炮火,也經歷了牛棚的改造,一起嘗盡了人世的冷暖,一路走來,生死與共,從未分開過。
哪怕她老了,不大記得他了,他還是慶幸能時時守在她身邊。
可今天,她還是走了。
他握在妻子冰涼的手,「玉秋啊,你再等等我,等我安排好了塵世的事,就去陪你,你可得慢點走,等等我……」
戚常鵬和戚常偉都站在母親身邊,垂著頭,滿面悲傷。
戚老夫人的喪禮辦得很低調。
戚老爺子讓大兒子去把戚堯喊回來。
於是戚堯坐了幾天的火車,風塵僕僕趕了回來,發現家裡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戚家子孫都悉數到場,都是來送別戚老夫人的。
他發現敬愛的太爺爺蒼老憔悴了好多,眼裡黯淡無光,靈魂似乎也隨了妻子的離去而死去。
他小心地走到太爺爺身邊,半蹲在輪椅前,戚老爺子看見他回來,面上流露出一絲慈祥的微笑。
戚堯看得出太爺爺隱忍的悲傷。
戚老爺子抬起蒼老枯槁的手放在戚堯的頭上,毫無血色的唇蠕動著,終是沒有說話,戚常鵬過來說:「小堯,去給你太奶奶上告個別,送她最後一程。」
戚堯看著靈堂上太奶奶的遺像,眼前朦朧了一片。
這大概是他人生里第一次接觸至親之人的死亡。
顧光鐮夫妻和羅錚夫妻也來拜祭戚老夫人,按禮向老爺子說了一聲「節哀順變」。
戚老爺子很沉默,一直到妻子下葬,他都沒有開口說過話,戚堯一直沉默地陪著他。
沈檸和羅錚離開戚家之後,沈檸悄悄對羅錚道:「你說這事兒還真巧,戚堯的外公剛沒,戚老夫人也跟著沒了,鄉下外公去世的事兒先別跟他說吧!」
羅錚也是這樣想的。
俞習娟沒有專門聯繫戚堯,也是怕這孩子跟俞家人起衝突。
那孩子始終跟俞家有難解的怨恨。
葛麗瓊說道:「就讓那孩子好好陪陪老爺子,我看老爺子連精氣神都沒了。」
顧光鐮:「那我現在就去跟戚堯他爺爺交代一聲,先瞞著鄉下的事兒,尤其他娘結婚的事……」
一事接著一事,如果現在告訴戚堯,他母親結婚了,那孩子大概得瘋。
大家都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