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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醒緩了下情緒,垂著眼捏住一顆牛軋糖,剝開糖紙把糖塞進嘴裡,又繼續道:「梁璟心性很高的,出事之前的他有多意氣風發,現在的他就有多自卑敏感。那麼驕傲的性子,怎麼會允許自己以後都要藉助一根拐杖拖著一條沒有知覺的腿生活下去啊?」
莊醒越說越難過,他強忍著快要掉出來的眼淚對鹿楚帶著哭腔說:「我知道他有多無助絕望,也不怪他情緒突然暴躁和我吵架,我就是好心疼他,可是我不敢讓他看出來我替他難過,我怕他覺得我是在可憐他同情他。他會受不了的。」
莊醒也不過才十五歲,和梁璟一樣大的年紀,對於這種事的處理,鹿楚覺得已經超出同齡人了。
他會知道梁璟需要的不是他的特殊對待和照顧,而是和原來一樣建立在平等上的互損互懟的交流模式,所以他才在和梁璟相處時表現的和之前相處起來無差。
他心裡其實什麼都懂。
鹿楚嗓音溫和地對莊醒說:「我理解你的感受,在事情剛發生的那段時間,我也有過相同的感覺。」
「但我覺得,至少到目前為止,小璟並沒有向命運和現實屈服,他一直在努力地抗爭著,哪怕曾經想要過放棄,可依舊在堅持讓自己好起來。」
「這樣的小璟,」鹿楚淺淺笑著,話語堅定地輕聲說:「肯定會好起來。」
「他會有屬於自己的生活,全新的生活。」
「但他可能再也無法做他喜歡的各種有趣的運動,不能騎自行車,不能玩滑板,不能滑輪滑,也無法打羽毛球桌球籃球……這些都是他愛的運動。」
鹿楚確實不了解這些,她稍微怔忡了下,隨著莊醒的話,腦子裡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一個少年的身影,他在騎自行車、踩滑板、玩輪滑,他在打羽毛球、打桌球、打籃球……
他的身姿矯捷,充滿朝氣和活力,無比的意氣風發,陽光開朗。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梁璟。
但是,「你也說了,只是有可能。」
所以,也有可能,他能再次去做他喜歡的事情。
莊醒愣了愣,染了些紅的目光忽然變得堅定起來。
此時的梁璟正在診療室,由肖諾帶著對他進行空椅療法。
他的面前放著三把空椅子,肖諾對他說:「現在,你的父母和姐姐就坐在你面前,你有什麼想和他們說的,都可以說。」
梁璟開口說話之前,眼中就盈滿了水汽。
他視線模糊地望著面前的三把椅子,仿佛真的看到了父母和姐姐就坐在這裡,笑容滿面地望著他。
梁璟帶著哭意張開嘴,低低呢喃:「小璟想你們了……」
「對不起,對不起爸媽,對不起姐姐,我過的並不好,我真的……想跟你們一起,不要分開……」
他越說情緒越激動,直到把所有藏在心底的、從未告訴過其他人的話都傾吐出來,肖諾才出聲,繼續對他說:「你要不要試著坐到你父親的椅子上?」
梁璟慢慢地挪動著身體,用手撐著坐到了左邊第一把椅子上。
他淚眼朦朧地坐在上面,聽到肖諾話語溫和地詢問:「你覺得你父親會想對你說什麼?」
「我爸會對我說……說……」梁璟眼睛裡蓄滿眼淚,哽咽道:「小璟你要好好活著,要開心快樂地過每一天,不要……不要總想念我們,以後是個大男孩了,學著堅強起來,照顧好現在照顧你的宋阿姨和小鹿姐……」
……
一般空椅療法只放一把椅子的。
但梁璟的情況特殊,他同時失去三位至親。
每一位他都很在意,無法取捨。
肖諾也是第一次對患者採用同時放三把空椅的方法,一開始還有一點點擔心,但治療起來後他發覺其實還算順利。
就是對梁璟的情緒消耗過大,需要好好緩解。
肖諾和梁璟從診療室出來的時候,少年的眼睛往常比任何一次都要紅腫。
他的神情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來。
但其實心裡是舒暢了些的,因為把情緒發泄了出來。
鹿楚立刻就走了過去,挽住了他的手臂,給了他一點支撐。
莊醒也跑過來,小聲問梁璟:「還好嗎?」
梁璟點了點頭,沒說話。
宋芝和肖諾簡單交談了幾句,隨即就帶著三個孩子出了醫院。
午飯選了一家飯店,梁璟雖然看起來疲倦,但好在食慾還不錯。
幾個人吃過午飯就上車啟程去海邊。
宋芝在發動車子的時候對他們說:「要三個多小時呢,累了就休息啊。」
「不累不累,阿姨我陪您聊天!」莊醒特別有活力道。
梁璟因為心理治療消耗的情緒太大,確實疲累不堪,上了車沒多久就閉上眼睡了。
鹿楚給他搭了條她提前準備好的毯子,免得著涼。
良久,梁璟的腦袋歪歪斜斜地要養旁邊倒去,可另一邊是車窗,磕到的話絕對會疼,還會讓他醒過來。
鹿楚見狀急忙伸出手,準確托住了他的半邊臉頰,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梁璟的腦袋慢慢往自己肩膀上輕推過來,最後讓他靠住了自己。
總比磕在車窗上好一點。
梁璟睡前以為自己肯定會做夢,夢到父母,夢到姐姐。
但並沒有。
他一路睡到宋芝把車開到酒店,都沒有做任何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