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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鳶看著墨骨的眼睛,平靜地說:「有什麼想說的話嗎?比如透露一下你的心路歷程,為什麼給柳扶蘇賣命。或者告訴我,我冤枉你了,這一切都是柳扶蘇的反間計。」
墨骨是一個很不喜歡笑的人,進入鷹旗軍以後更是如此,甚至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冷鳶沒見過墨骨的笑臉,但此時,墨骨唇角輕輕揚起,對冷鳶露出了一個微笑。
冷鳶眯著眼說:「這就是你的遺言?一個微笑?」
墨骨點頭。
「很漂亮。」冷鳶說完這三個字,再無它言,握著藍殃刺進了墨骨的胸口。
被寒霜覆蓋的藍殃冷得像一塊冰,凍住了皮膚,凍住了骨頭,凍住了血液的流動,並向那顆跳動的心臟開始擴散。
墨骨沒有任何反應,沒有求饒,沒有哭泣,沒有掙扎,沒有反抗,什麼都沒有,就這麼默默地任由冷鳶殺死她,默默地
然而,就在藍殃即將刺穿墨骨的心臟時,一個小小的意外發生了。
因為藍殃之前割裂了墨骨的軍服,殘破的衣衫順著墨骨的香肩開始滑落,最後讓冷鳶看到了一些東西
傷疤。
滿身的傷疤。
冷鳶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她看著墨骨身上的傷疤沉默了許久,將即將刺穿心臟的藍殃拔了出來,面無表情地說:「衣服脫了。」
墨骨脫掉了自己的鷹旗軍服。
冷鳶看著墨骨身上殘留的白襯衫,說:「全脫了。」
墨骨照做。
這是一幅令人窒息的畫面,在人們的印象中,女孩的身體永遠是美妙的,白皙如雪,細膩如羊脂但墨骨不是這樣,她的身上到處都是傷疤,槍傷,刀傷,咬傷,燒傷,撕裂傷,還有大量手術留下的傷疤,有些能看出是新傷的痕跡,也有些在漫長的歲月中被時光暗沉,密密麻麻,很難數清,真的很難,根本無從去數,全身都是。
冷鳶站了起來,步履蹣跚地走到了墨骨身邊,她伸出手捏住了墨骨的下巴,將其側臉轉過來對準自己,看著臉上那道暗沉的疤痕,問:「你臉上這道傷是怎麼回事。」
墨骨回答:「比武大會,我代表鷹旗軍出戰,誓死不降,被刀狂所傷。」
被陰霾籠罩的天空,慘澹無光,就像一路走來的人生,刀狂的天摧之威擊潰了墨骨的藍殃,也一同擊潰了她的身體,但墨骨沒有投降,哪怕那不過是一場比賽,無需決出生死,她也沒有,因為她代表著整個鷹旗軍,也代表著冷鳶的尊嚴,最後這份堅守換來了臉上一道侮辱性的傷疤,在後續的時日中一直伴隨著她。
冷鳶想起了這一段過去的記憶,點了點頭,又指著墨骨胸口的一道撕裂性戰傷,問:「這道傷是怎麼回事?」
墨骨回答:「第一次北伐,我進入津沽死戰,被肉山所傷。」
那不過是一次自以為是的犧牲。冷鳶為護一人錯失了最好的戰機,致使北伐軍後續全面潰敗,冷鳶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責備過墨骨,墨骨也從來沒有矯情地希望冷鳶原諒這件事,但每次從夢中醒來,將軍功成名就的畫面化作一塊塊螢光破碎時,墨骨都會不自覺去想,如果冷鳶沒來救她,讓她死在那裡該有多好。
這是一段更加遙遠的記憶,冷鳶足足沉思了十五秒才反應過來,她恩了一聲,隨後握住墨骨的手,看著上面一塊塊明顯的啃咬傷,問:「這些呢?」
墨骨回答:「襲殺聯邦奧特里大公前,我裝瘋替您的詐死瞞天過海,自己咬傷。」
兩年暗無天日的時光,挺秀年華的少女每天背負幾百斤重的枷鎖,腰被壓彎,骨骼和脊柱開始變形,閉眼是一片黑暗,睜眼是破爛不堪的地牢,沒有人可以說話,沒有人可以告知心事,裝瘋,裝瘋,裝瘋,每一天乃至每一秒都在裝瘋,裝到後來整個人真的瘋了,就開始咬鐵鏈,咬自己的手,咬得一嘴是血,咬到能咬的地方全部爛掉,用疼痛來喚醒自己的意識,讓自己繼續孤獨地守望下去,替將軍欺騙全世界。
這段記憶比較新,冷鳶很快就想了起來,她觸摸著墨骨的手,看向了胳膊的一條傷疤,這條傷疤極其可怕,從右肩起始,順著整條手臂的內側一路蔓延到手腕,中間的筋脈血管全都斷了,她問:「這條呢?」
墨骨回答:「第二次衛國戰爭,我奉命斬首聯邦環海戰區總司令部,激戰中被女武神所傷。」
斷臂浴血,決死而狂,元帥拜為血侯。這就是血侯將軍之名的來歷,墨骨以廢掉一條胳膊的代價襲殺聯邦環海戰區總司令部,換取敵方指揮體系的全面崩潰,每個人都記得戰爭贏了,但沒有人記得墨骨廢了,不是刻意遺忘,而是墨骨從來不說,她把這一切視作了對過去錯誤的救贖,視作了理所當然。
「這一處傷呢?」
「西南剿匪,匪軍收買槍手在夜裡對您進行暗殺,我推開了您,被槍彈所傷。」
「這道槍疤怎麼來的?」
「荒野行軍,奉您的將令護送鷹旗軍輜重,遭荒野進化者設伏。」
「這裡呢?」
「松江戰役,聯邦部隊衝垮鷹旗陣線,我徒手扶旗,為護鷹旗不倒。」
冷鳶的手指撫遍了墨骨身上的每一處傷疤,每撫一處便要詢問來歷,墨骨皆如實回答,一問一答,共413輪。
413道戰傷答畢,沒有一處不為鷹旗所傷。
冷鳶步履蹣跚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眼神時而迷茫,時而掙扎,最後變得一片迷離,當視線落在墨骨身上時,她的眼睛彷彿穿透了漫長時光,29年不離不棄的陪伴猶如煙火變幻,此去經年,恍若春秋大夢一場,她伸出顫抖的手捂住了臉,低聲哽咽:「原來陪我走到最後的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