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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背景確實有些複雜,八十年代有些商業嗅覺靈敏的人嗅到了蘇聯政策鬆綁帶來的商機,往蘇聯,現在叫俄羅斯倒貨,其中不少人確實發了家,甄家小姑見錢眼開,不聽哥哥勸阻,辭了廠里的工作,學人家去當國際倒爺。
好幾年都沒音信,害他哥以為她出了意外,到處托人打聽,好不容易把人等回來,錢沒帶回來多少,倒帶回來個小嬰兒。據她自己說是跟一俄羅斯族的中國人生的,甄家小姑把孩子往哥嫂面前一丟,回頭跟一有錢的南方人跑了,又沒了音信。孩子得上戶口,要不就成了黑戶,甄父沒辦法,托關係辦了領養手續,把孩子養在自己名下。
這都是些什麼糟心親戚。
唯一讓甄珍慶幸的是,甄父和甄母不像四五十年代生人那樣兄弟姐妹一大堆,兩邊的老人去得早,甄父只一姐一妹,今早上門的大姑一家已經見識了,小姑不用提,甄母那邊有個大舅和小姨,當年三線建設分別去了滬、渝兩市支援,在當地安了家再沒回東北。
所以,現在只剩甄珍和弟弟在這偌大的省城相依為命。
小孩覺沉,剛才客廳的動靜並沒有把他驚醒。小臉蛋睡得紅撲撲,邊揉眼睛邊怯怯地喊了聲「姐姐。」
甄珍趕緊把椅子上的東西收拾好,洗了手上前抱起小男孩,「寶庫醒啦,要尿尿嗎?」
小孩隨舅舅姓,大名叫甄珏,小名叫寶庫,可能覺得甄寶不夠豪橫,叫甄寶庫,珍寶不按件算,咱有一庫房珍寶,這霸氣的小名讓甄珍每叫一次都想笑。
寶庫跟一直在外省念技校,畢業又在學校安排的飯店實習的姐姐不是很熟,眨著毛乎乎的大眼睛,把甄珍看了又看,才試探性地伸出小手,環住姐姐的脖子,小臉埋在姐姐的頸窩蹭了蹭,又抬起頭,沒回答要不要尿尿,而是問起昨晚臨睡前已經問過的問題,「舅舅和舅媽呢?不要寶庫了嗎?」小孩奶聲奶氣的童音裡帶著絲害怕被拋棄的顫抖。
懷裡軟軟的小身子讓甄珍的心也跟著酸酸軟軟,帶寶庫來到窗前,窗台上放著一盆父親以前的工友來弔唁時送的白菊,手指向一朵剛剛打花苞的小花骨朵對寶庫說「這花骨朵就像我們小寶庫,」又指著一朵含苞待放的,「這個是姐姐。」
摸向剩下兩朵已經開敗枯萎的花,甄珍語調輕緩「這兩朵花是你舅舅和舅媽。人哪,就像花一樣,從小花骨朵慢慢長大開放,開過之後再慢慢泛黃敗落,花瓣變成了花盆裡的養料,有了養料我們這些小花才能開得更好。我們這些小花要多吃飯,要開開心心,因為變成養料的大花就在我們身邊,在看著我們呢,我們都要好好的。」
小孩子即便理解不了死亡的意義,但大人也不能讓孩子一味迴避死亡,她以花作比讓寶庫慢慢接受親人不在的事實。
小孩還小,這麼說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甄珍沒帶孩子經驗,心裡也沒底。
顯然寶庫的理解能力不一般,搖了搖頭,小手指向巷子口的大樹「舅舅不是花花,舅舅跟舅媽是大白楊,會永遠保護寶庫的。」說完也不忘那兩朵枯萎的白菊,胖手愛惜地摸了摸泛黃的花瓣,童音軟糯,「寶庫要好好的,姐姐也好好的。」
甄珍眼神柔軟,剛過三歲的小孩懂事得讓人心疼。
害怕的情緒得到緩解,寶庫拍了拍肚肚,「姐姐,吃飯。」
甄珍正要抱弟弟回臥室穿衣服,透過二樓的窗戶見樓下並排走過來三個女人,是她現在的鄰居,左邊的白白胖胖,她喊朴嬸,朝鮮族,甄家對面的朴家大冷麵就是朴嬸夫婦開的,中間的氣質純樸,在朴家隔壁賣朝鮮拌菜,孩子們都稱呼她趙姨,右邊的高挑明艷,挨著甄家開了個賣高麗參的小店,姓鍾,她平時管她叫小燕姐。
三人長相氣質不一樣,但穿著一模一樣,是省城大街上流行了快兩季的款式,服裝批發市場引領的流行趨勢,上身蝙蝠衫,下身豹紋體型褲。
甄珍不知怎麼立即想到了一種稀有動物,東北豹。
樓下響起敲門聲,東北豹們來家了。
甄珍用厚外套把寶庫包住,抱著弟弟下樓開門,站在最前面的朴愛善一把接過寶庫,寶庫也跟她親近,乖乖窩在她懷裡,像小貓咪一樣舒服地眯起眼睛。
朴愛善快人快語,「我一早開店門看見你大姑一家上樓,這眼皮就開始跳,不放心喊你趙姨和小燕姐一起過來看看。給你爸媽辦後事時,他們只出來點個卯,就不見人影,這都完事了他們又出來找存在感,肯定沒安好心。我以前沒少聽你媽叨咕,說李連發和甄玉紅兩口子就是滾刀肉,誰攤上這樣的親戚誰倒霉,他們怎麼坐一會就走了?沒難為你吧?那仨個那麼大一坨,你可打不過,別跟他們嗆嗆,先應付著,你朴叔扛三百斤冷麵跟玩似的,收拾李連發小菜一碟。」她嗓門大,說話像蹦豆似的,語氣里的關切卻實實在在。
甄珍笑笑「朴嬸,滾刀肉難纏那是沒遇上快刀,我手裡有刀,不怕。」
原本還擔心甄珍受欺負的朴愛善見她這個反應,著實鬆了一口氣。
朴愛善身後站著的鐘小燕上下打量甄珍一番,心裡納罕,只一個晚上不見,這姑娘看起來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不像前些天那樣萎靡不振,整個人有了生氣不說,身上還隱隱露出股威勢,既自信又沉穩。這孩子以前在家呆的時間短,他們不算太了解,現在這麼一看,是個能頂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