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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本有限,出版社掙不到錢, 作者也掙不到稿費, 攢個集子當是為老邢這些年的詩歌所得留個紀念。張權有心, 詩集裝幀很精美,老邢長久撫摸帶著墨香的詩集,大醉了一場, 對甄珍說:「有這個集子, 我這輩子值了。」
每個人雖然活法不一樣,完全放下功利的少, 都想在世界上留下點印記,於老邢就是詩歌。
說到老邢外出採風的地方, 這些年他一直在北疆的大小興安嶺一帶轉悠,在那裡有他的詩友,同樣愛寫詩的鄂倫春族放養馴鹿的牧民。
這次去採風的半途,老邢突然給甄珍打了個電話, 甄珍聽後久久沒有回神,世界很大,世界又很小,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可能老天爺想彌補寶庫的缺憾,幫他找到爸爸。
套娃如今已經上六年級了,發育得晚,早幾年還一團稚氣,肉臉頰,卷捲毛,小矮個,因為可愛的外貌,大方的性格,深受女校長、女老師、女同學的喜愛,甄珍隔三差五都要在大漁招待一頓寶庫妹妹們的吃喝。
今年開始,小少年開始抽條,個子快要超過姐姐,五官更加深刻立體,從可愛小童變成了俊俏少年。
甄珍周末撇下小陳和寶珠,單獨帶寶庫去城裡新開的一家高檔自助餐廳吃飯。兩姐弟吃飯習慣坐同一邊,甄珍也習慣了不停給弟弟投餵好吃的。
「三文魚還不錯,多吃點。」甄珍因為有心事,吃得不多,杵著臉頰笑著看寶庫吃東西。
「沒有姐姐做的飯好吃。」小孩誇人時眼中有星星閃爍,長大後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孩。
「你想不想見見你的親生父親?」甄珍斟酌開口。
寶庫吃東西的動作頓了一下,「怪不得你今天這麼奇怪,我還以為是我媽回來了呢,爸爸嗎……見見倒不是不可以。」
甄珍見小少年臉上故作輕鬆的神情,心中不忍,「要是覺得難受,咱們就不見。」
寶庫搖搖頭,沉默了好一會才出聲:「雖然我有時候也會有點小失落,別的同學互相吐槽父母看他們看得緊,而我連能讓我抱怨的爸媽都沒有。陳大爺老說宇宙能量守恆,幸運也是守恆的,有得必有失。所以我也想通了,有姐姐還有那麼多長輩愛我,所以我才會沒有父母緣的。」
小孩抬頭對姐姐釋然一笑,「既然找到了,那就見一見,我也挺好奇他長什麼樣子的。」
她的寶庫總是這麼樂觀又豁達,「肯定比你更像戰鬥民族。」甄珍擠擠眼打趣弟弟,接著說起是怎麼戲劇性地找到這個人,「你邢叔今年沒去錫林郭勒,去了小興安嶺一帶,碰到上山撿蘑菇的村民,看他們那野生的榛蘑個大質量好,想著給我進點回來,就跟著村民回了村。
小興安嶺腳下,黑龍江畔自古就是俄羅斯族的聚居地,統共也沒有多少人,現在漢俄通婚之後,純正的俄羅斯族人就更少了。得知你邢叔想收蘑菇,周圍幾個村子俄羅斯族的都來了。聽你邢叔的口音,得知他的來的城市,有個俄羅斯族人開玩笑問他認不認識甄玉秀。
甄姓本來就不多,你邢叔就問他為什麼問這個人,他當初確實跟你媽處了段時間朋友,後來你媽非要去莫斯科賣體型褲,他一直在貝加爾湖倒騰小商品,俄羅斯太大了,逐漸斷了聯繫,後來他又提前回老家,徹底失去你媽的音信,他不知道你的存在。
因為不確定,我們就沒告訴你,驗過dna,這人確實是你的父親。他尊重你的意見,如果你不想見他就不見,但他想彌補一下,負擔你上學的費用。」
聽姐姐說完,寶庫垂下眼眸,嘴角輕輕顫抖,「原來我不是被父母兩個同時拋棄的呀。」
甄珍把弟弟攬進懷中,下巴擱在小孩柔軟的亞麻色頭髮上,「有些人天生不配做母親,我們不去想她。」
「姐姐,我覺得你就是我的媽媽,我可不可以叫你媽姐?」
「……你知不知道,在潮汕一帶媽姐指的是下南洋給有錢人家做保姆的女人。」
「那我就叫你媽祖……哎呦,知道了,知道了,還叫你姐姐。」
「再吃塊三文魚。」
「嗯吶。」
期待中的父子見面,因為寶庫父親被政府緊急徵調搞森林防護,一天假都不給,直到北國飄下第一場雪,才正式見上。
陳家人一起去接站,來人很好認,頭戴毛茸茸的獺兔皮帽子,身高足有一米九,肩上扛了個快有一百斤重的大包,長得很有異國特色,開口就露餡了,「哎媽呀,瞧我這二虎八道的,跟人白話差點坐過站,大兒啊,你帥呆了,照片把你照呲了。」
熱情的俄羅斯老哥,放下大包,上來就給寶庫來了個熊抱。
被埋進壯實的胸膛差點沒喘上來氣,寶庫終於掙脫出來,彆扭地巴拉下頭髮,大人們發現小孩的小臉有點紅。
老陳招呼,「走,外邊冷,咱先回家。」
寶庫的親生父親漢族名字叫仲大勇,俄國名字叫瓦西里,大包里裝的東西塞滿了兩個後備箱,「都是我們那旮沓的土特產,干磨、黑龍江的魚乾,自己家種的玉米和大豆,你們要是吃好了,這些東西以後我都包圓了。」
怕他住家裡彆扭,甄珍安排他住在大漁樓上,寶庫也過去陪住。
冬天護林任務重,只批了一星期假,瓦西里在省城住了三天就得往回趕,臨走時給寶庫留了五千塊錢,「現在糧食賣不上高價,這些你先拿著用,護林有工資,我一分不花,攢夠了再給你。」俄羅斯大漢是個講究人,以前不知道兒子的存在,既然知道了,不能讓別人義務養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