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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窘迫極了,陳知予的惡趣味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沒再繼續跟他鬧著玩,果斷收回了上半身,重新靠在了椅背上,笑著安撫了句:「放心吧,我對小弟弟沒興趣。」
言外之意就是:我對你沒興趣。
在陳知予看不見的桌下,「小和尚」乖巧放在雙腿上的雙手忽然攥成了雙拳,根根骨節泛白,目光倏爾深邃了幾分,幽幽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晦暗不明,與此同時,卻又舒展了眉頭,並舒了口氣。
陳知予看在眼中的,只是他放心的模樣,又一次的被逗笑了:「就這麼怕我?」
「小和尚「沒有言語,抿著薄唇,再一次地將目光別向了窗外。
又是一副清心寡欲的疏離神色,陳知予無奈地心想:正兒八經的出家人都沒你心如止水,小小年紀哪來的這麼高的定力?
她輕嘆了口氣,也不打算繼續自討沒趣,認認真真地說了句:「剛才謝謝你了。」說完,她便要起身走人,然而「小和尚」卻忽然問了句:「你為什麼要賣掉那塊表?」
陳知予的屁股都已經離開了凳子,要是換了別人,她絕對不會重新再坐下去,隨便敷衍一句就走了,但是這個「小和尚」不是一般人呀,純情嬌羞又清心寡欲的模樣成功的勾起了她的興趣。
小時候看西遊記的時候不理解盤絲洞的蜘蛛精們為什麼一定要留下唐僧。
現在她懂了,因為好奇。
再多聊兩句也沒什麼。
於是她又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因為酒吧快倒閉了。」
事實如此,她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地方,所以沒必要隱瞞。
「小和尚」的神色中浮現出了疑惑:「為什麼不賣掉酒吧?」
陳知予也沒生氣,畢竟不知者無過,輕聲回道:「因為這裡是我的家,也是另外三個人的家。」
「小和尚」:「他們是你的家人?」
陳知予:「是。」她又補充道,「異父異母的至親手足。」這句話既是闡述事實,也是想逗「小和尚」笑。
從開始到現在,她從沒見到過他笑。
她猜想,這種清心寡欲的男人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於是,她開始驗證自己的猜想。
然而「小和尚」卻並未如她的願,絲毫沒有被逗笑,依舊保持著一副出塵離世的淡泊神色,輕輕點了點頭,淡淡地「嗯」了一聲,表示自己明白了。
陳知予再次自討了個沒趣,有點氣悶,又有點不甘心。
小時候不理解周幽王為什麼要烽火戲諸侯只為了博褒姒一笑,現在她也明白了。
短短几分鐘的時間,這個「小和尚」教她弄明白了許多條曾經不明白的道理。
也不知道是誰教育了誰。
陳知予心累地嘆了口氣,這時,「小和尚」又問了句:「後來為什麼又不賣了?」
陳知予實話實說:「因為我不喜歡那個人。」她依舊回答的毫無遮掩,「這塊表對我來說意義不同,必須要給它找個好主人。」
「小和尚」的目光移到了她的手腕上,神色中帶著點好奇,想詢問什麼,又不好意思問。
「這是我父親送給我的表。」換了別人,陳知予一定不會說那麼多,但「小和尚」是個例外,他身上沒有那種世俗氣,於是她善解人意地滿足了他的好奇心,「這是他送給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但是我生日過後沒幾天,他就出車禍死了。」
她只在照片上見過媽媽的樣子,父親是她和哥哥唯一的靠山。
然而她剛滿十八歲沒多久,靠山忽然倒了——先是家中破產,後來父親忽然離世——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小和尚」的神色中划過了詫異,為她語氣中的雲淡風輕而詫異。
陳知予讀懂了他心中所想,勾唇輕笑,道:「都十年了,再燙的水也涼透了,端起杯子就吞下去了唄,不然還能怎麼著?」
「小和尚」的眸光暗了一暗,如同被寒風刺了一下。
陳知予讀懂了這個眼神,是心疼。
剛才怎麼逗你你都沒反應,一聽悲情故事你倒是悲天憫人了起來。
她不由感慨:出家人果然是慈悲為懷。
既然傷感到了別人就要負責,所以她不得不反過來安慰這個共情能力極強的「小和尚」:「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咬著牙熬一熬就過去了,更何況我又不是單槍匹馬。」
父親死後,她還有哥哥。
哥哥離開,還有三個異父異母的家人呢。
老天雖然待她不厚道,但也沒有趕盡殺絕,再苦再難的時候,總有人陪在她身邊。
而且她生命中的前十八年,享受了別人可能一輩子都享受不到的榮華富貴,現在就算是再苦再難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小和尚」默然片刻,定定地看著她,倏爾啟唇:「你能走出去很好。」
陳知予笑了一下,沒說話。
不想走出去也不行,歲月不允許,生活也不允許。
熬著熬著,時間就把人從過去推到了現在,由不得你去反抗。
「小和尚」:「這間酒吧也是你父親送給你的麼?」
陳知予搖頭:「不是,是我哥的酒吧,後來他生病了,沒治好,就成了我的。」
她的語氣依舊是雲淡風輕,畢竟時間已經過去了六年,她早就接受了現實,也習慣了現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