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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擊手面無表情地把咖啡喝了:「我覺得現在的生活也挺好。」
上將站起來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年輕人,不要被暫時的挫折擊垮。我也被貶過,哪個地方沒有些嫉妒英才的小人呢?我們作為軍人的,格局應該大一些,國家培養了你,你就應該報答。軍令一下,即刻前往戰場,為了祖國,也為了民族……」
說到這裡,上將挺腰捏拳:「為了實現『大塞爾維亞』這個共同的、偉大的目標!④克羅埃西亞人算什麼東西?嗯?斯洛維尼亞那種小地方當初是誰庇佑了他們?一個個養不熟的白眼狼!還有那些無法無天的穆斯林,誰當初把冬奧會的舉辦權讓給他們的?那本來應該是我們的榮譽!⑤」
狙擊手鈷藍色的眼睛一動不動。
但上將敏銳地捕捉到了某個一閃而過的兇猛的光斑,他將文件重新遞上:「我們都會死的,林奈,反正我是要死在沙場上的,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打算。我不知道,在彌留之際想起未能為民族的大業盡力,你會後悔嗎?」
林奈低頭看了看文件袋上深色的「機密」印章,過了一會兒,終於翻開。
裡面有人物照片、檔案資料、音樂會門票和節目單。他看到門票上的劇院地址,因為那個城市的名字眉頭微微蹙起:「塞拉耶佛?」
上將本來已經要出門了,回頭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噢,你會喜歡那兒的。」
(1:「對岸颳起一股新鮮的、清爽的風兒,不消片刻就能到達這裡。」中「對岸」指已經獨立的羅馬尼亞國。「對岸的風」暗指獨立的思想從羅馬尼亞傳到了南聯邦境內,接下來還會有其他民族繼續獨立。
2:「烏斯塔沙」:克羅埃西亞極端民族主義組織,組織目標是為了讓克羅埃西亞從南斯拉夫獨立。
3:「特種任務連」:南斯拉夫人民軍特種部隊反恐分支。
4:「大塞爾維亞」:即大塞爾維亞主義,是一種極端民族主義思想,主張由塞爾維亞人控制巴爾幹半島西部並建立統一國家。
5:「冬奧會舉辦權」指1984年的塞拉耶佛冬奧會,當時還屬於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時期,為了表達多民族團結統一的美好願景,本來應該在塞爾維亞首都貝爾格勒舉辦的冬奧會,被聯邦總統狄托指名換到了塞拉耶佛。因為塞拉耶佛是當時南聯邦民族最多元化的城市。)
第3章 狙擊行動
有一種說法是,二十世紀是屬於塞拉耶佛的。①
林奈以為實在是「過譽」了,但他不得不承認在提及這座城市時難免的緊張感。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讓他有這種羞愧啟齒的焦憂、隱痛。它像一個控制欲極強的原生家庭,每個南斯拉夫人都知道難以逃脫。無論他們走到哪裡、年紀幾何,無時不刻,他們還是要面對塞拉耶佛。
下飛機後,氣氛明顯發生了變化。塞拉耶佛機場只開放一道大門作為出口,兩輛龐然的坦克左右列在迎賓隊的頭陣,荷槍實彈的軍人把整座大樓包圍了,他們檢查所有車輛、行人的證件。接送平台上裝扮拙劣的便衣警察看報紙、喝咖啡、聊天,他們好像忘記了,在一條軍警比平民還多的街上,緊張恐懼和春天裡無處不在的花粉一樣濃郁,平民是不可能有興致享受閒情的。
林奈佯裝小心翼翼,他作一副大學生打扮——書包、球鞋、髒兮兮的棉襖和裝模作樣的眼鏡。的士司機接上他,他留意著司機的口音,用波什尼亞克方言說:「去國家歌劇院。」
司機把他當成了同族人,車上的氣氛明顯鬆快些。
「大學是不是已經停課了?要我說,現在可不是上大學的好時候。」司機聊道:「我侄子考上了法律系,可現在法律有什麼可學的?你看看這遍地的暴動、殺人,法律管用嗎?」
林奈挑眉:「殺人?」
「可不是?昨天又死一個,這些塞爾維亞暴徒!第八個了,這已經是第八個受害者了!」②
「塞爾維亞人殺的?」
「不然還能有誰?他們還有誰不敢殺?」司機很憤怒。
林奈選擇沉默以對,這時候他不想討論民族問題。
司機以為他是過於悲憤以至於說不出話,好心提醒他:「你也要注意安全吶,小伙子,別去那些塞爾維亞人呆的地方,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把小命丟了。」
「謝謝。」林奈向司機道了謝,他在歌劇院的對街下了車。
這時候還早,咖啡店裡還有早餐賣。林奈買了咖啡和麵包圈,挑了一張露天的桌子一邊吃一邊觀察街道。
塞拉耶佛和他記憶里的樣子沒有太大變化。這個版本的城市是89年冬奧會的時候更新的。為了籌備盛典,政府大興土木,給城市的基礎建設做了系統性的升級調整。所有東西恨不得都是新的,馬路、高架橋、酒店商廈、滑雪場……舊有的居民樓也要塗脂抹粉一番才好出來見客,有的粉刷工程太匆忙,像第二天要面對上級檢查臨時抱佛腳的小學生,腮幫子上兩團嚴重缺氧似的、紅得掉渣的大太陽。
那場冬奧會是這個行將就木的聯邦的最後一針強心劑,它帶來了短暫的經濟蓬勃和騰飛。塞拉耶佛成為旅遊熱點城市,進入全世界人的視線。至少在1984年,所有南斯拉夫人的確充滿了希望,他們相信塞拉耶佛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關於這種救急式的美和幸福,都是千真萬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