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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了當然好,勝了是大家的勝利,但輸了就是您一個人的敗績。您不怕風險太大嗎?」林奈問:「我的事情就是前車之鑑,輸了,就只有我一個人背黑鍋。老師,我還年輕,我還能經得起折騰,如果您也被坑了,您要怎麼辦呢?」
格林金斯有點生氣:「林奈,你這是不信任組織!」
林奈低下頭:「抱歉,老師,我只是關心您的安危。」
「我知道軍隊系統不可救藥,不只是軍隊系統,整個高層都不可救藥。但我們這個民族還是有救的,塞爾維亞族仍然有希望。因為它是最強大、最優秀的民族。我們必須贏,我們必須阻止波赫,這樣才能讓塞爾維亞保持住自己的力量,保持自己的威嚴。戰爭是一條單行道,林奈,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格林金斯鏗鏘有力地說:「要麼贏,要麼滅亡。」
林奈眉心一震。他很難想像他的這位年過甲子的老師身體裡仍然保持著這麼巨大的能量。
他其實是明白格林金斯的邏輯的。塞爾維亞在外的名聲已經臭了,如果這場戰爭再輸掉,那就真是一無所有。只有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氣,乾脆地打個勝仗,收付失去的權力,才有可能挽回民族的自信心和尊嚴。就像當年的狄托,一個只會打游擊的共產黨,美國人甚至都覺得他上不得台面,但那又如何?他統一了南斯拉夫,他建立了聯邦,到最後還不是爭取到了冬奧會的舉辦權?各個國家還不是一樣承認南聯邦的政權合法性?
格林金斯很清醒地意識到,只有強者和勝利者才有話語權,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塞爾維亞已經走到了最危險的十字路口,這個民族接下來面臨的是生死考驗。
林奈是有點感動的。他的老師仍然在為這個民族考慮,他是真切地希望這個民族成為一個偉大的、優秀的民族。這和貝爾拉莫維奇不一樣。貝爾拉莫維奇也談大塞爾維亞,但這個大塞爾維亞只不過是用來當槍使的工具。一旦出了問題,捅了簍子,這些自私的小人可從來不會顧及大塞爾維亞的尊嚴的面子。也正是因為貝爾拉莫維奇這樣的人,塞爾維亞的名聲才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但格林金斯的邏輯有一個問題。到底什麼是強者?打贏了仗的當然可能是強者,但是勇於面對錯誤並及時改正的也是強者。假如塞爾維亞真的再出現一個狄托,或者就當米洛舍維奇可以成為下一個狄托,把仗打贏,重新統一南聯邦,贏得國際社會的認可,但民族之間的矛盾仍然不可調和。米洛舍維奇可以放肆地把所有獨立民族都打成叛徒和分裂者,他可以在史書上大罵克羅埃西亞人和穆斯林,卻不能贏得這些民族的信任和尊重。這個聯邦仍然是一個脆弱的、羸弱的聯邦,只不過是塞爾維亞人表面風光罷了。
但塞爾維亞也可以改變政策。米洛舍維奇可以為在克羅埃西亞進行的屠殺行為自首道歉,接受國際軍事法庭的裁定,由政府出台政策補償被迫害的家庭和難民,並幫助其餘難民找到安身之所。就像德國人反思二戰中對猶太人的迫害,不斷道歉和補償,重新正視歷史和矛盾,才能真正贏得尊重,並且讓幾個民族重新回到溝通和交流的軌道上來。
林奈深知,塞爾維亞是不會這麼做的。如果塞爾維亞有任何反思和回頭的可能性,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了。米洛舍維奇做不到,塞爾維亞人做不到,整個塞爾維亞民族也很難做到。
有時候林奈也會反思,他們民族的性格是不是應該有所改變,是不是太強硬太自私了。他深知塞爾維亞人的勤奮、英勇、率真、樂觀成就了這個偉大的民族,他到現在也仍然認為塞爾維亞是世界民族之林里不可替代的優秀的一棵常青樹。但這個民族也有它的問題——每個民族都難免都有它的問題——塞爾維亞有時候太自大了,太傲慢了,它的野心膨脹得過快,而它並沒有足夠的能力匹配它的野心,再加上政客們的利慾薰心,塞爾維亞正像一架快散架的車飛馳在山道上,它再不剎車修整,等待它的就是崩潰的結局。
格林金斯是這架車最典型的代表之一,他不會改變的。林奈也不期望改變他:「老師說得對,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您年紀大了,還要勞動您就是年輕一輩的不是了。也該讓後生的小子們學著為民族服務,您這時候應該在鄉下享清福。」
格林金斯笑起來:「我是想拒絕的,可他們說這件事只能我來辦。沒辦法,我只好來咯。」
「為什麼只能您來辦?」
「波赫政府軍出現了一名非常厲害的狙擊手,就在這次機場糧食戰里表現極其優異,好像是只貓鼬。他們害怕接下來的任務會受阻,所以讓我來制定狙擊方案,以保無虞。」
林奈這回實在笑不出來了。那個「非常厲害的狙擊手」估計說的就是他。人民軍當然不知道他現在在為波赫政府軍服務,再加上他那天晚上是和貓鼬一起行動的,難免就被人認為是貓鼬。但他實在是沒想到人民軍因此竟然把格林金斯請出山了。
如果說林奈是塞爾維亞最優秀的狙擊手,那麼格林金斯作為最優秀的狙擊手的老師,是唯一能夠和林奈抗衡的對象。倘若林奈這次參與到了議員的保護任務里,他就可能面臨著和昔日師長為敵的情況。這不是林奈希望看到的,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任何一個人他是不想與之為敵的,那就是奧丁·格林金斯。他們都太了解彼此,太了解彼此的習慣和招數,這會是災難級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