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雷托展露笑顏:「無論如何,我還是很高興你能回來。」
「你知道我會回來?」林奈皺眉。
雷托搖頭:「我不知道。」仿佛看出來林奈不相信他的話,他補充解釋:「我的確想留下這份證件作為籌碼,但我想你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回來的可能性實在很小。證件嘛,只是小事,你忠誠的朋友貝爾拉莫維奇只要打一個電話,想要多少份證件就有多少。不過,看這陣勢,朋友也不是完全可靠的,嗯哼?」
林奈表情陰沉:「但你還是坐在這裡,難道不是為了抓我?」
「我是在等你。」
「有什麼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我不知道你會回來,所以這不是一個陷阱。我只是單純地想坐在這裡等你,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你會回來,我也想等一等。」
這個說法太曖昧了。林奈的理智告訴他不應該多想,他保持舉槍的姿勢:「別以為這樣你就贏了。外面的人我已經殺了,我現在也可以立刻處理了你然後逃出去。」
雷托也很冷靜:「你現在還不能殺我。殺了我,你就真的成為罪人了。塞爾維亞還沒有正式向波赫宣戰,你殺了波赫政府軍的高級軍官,這就是挑釁,就像普林波西殺了費迪南,你這一槍就是在宣戰。到時候,塞爾維亞會陷入多麼難堪被動的情形,你有準備嗎?」
林奈歪頭壞笑:「誰說一定要殺了你?我有很多種方法讓你失去行動力而看不出傷痕。」
雷托嘆氣:「那你在猶豫什麼呢?我身上沒有武器。你可以動手了。」
林奈想了想,選擇把槍放下,拉上保險栓:「我現在從這裡走出去,你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也不用傷害你。雷托,我不會是你一將功成背後的一把枯骨。」
不知道哪句話觸碰了上校心中的雷線,他竟然一時間沒接上話。在某個瞬間,林奈不確定他是不是看到了上校眼裡稍縱即逝的悲傷,仿佛他說了十分傷人的話。
過了一會兒,雷托終於站起來:「抱歉,林奈,我做不到。」
在林奈再度開口前,他打斷道:「聽我把話說完,有一點我必須解釋清楚。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一份成績單,你這麼說好像你是某份業績表上的一行字,上面寫著『抓捕塞爾維亞狙擊手林奈·列弗,加10分。』不不不,你不是,我沒有這麼想過,一分鐘、一秒鐘都沒有。」
林奈下意識覺得危險,他往後退了兩步,但他不想重新舉槍,有一種想法阻止了他,他覺得雷托不想傷害他,至少從雷托的表情來看,他好像非常……珍惜他。
「你知道,坐在這裡的四個小時裡,我在想什麼、我是什麼感受嗎?」雷托的聲音輕柔得不可思議,但他接下來的話像酸液倒入牛奶,讓林奈渾身血液凝固起來:「我很生氣,林奈,我很少這麼瘋狂地生氣,我必須用盡全力克制自己才能不把那隻該死的、操他媽的、混帳的破酒杯捏碎!我想好好地對待你,不想嚇壞你,我儘量保證你舒適和自由了,但你呢?你是怎麼回報我的?你洗個澡都他媽的不安分!」
林奈的手比腦袋更快,他想也不想抬起槍就往雷托腳底射擊!
然而保險栓剛剛被他拉上了,扳機沒能按下去。就這麼一秒鐘時間他已經輸了。他脖子上一陣涼風掠過,某種針尖的刺痛釘了一下他的皮膚,他感覺到涼意,渾身的力氣頃刻被卸去。手一松,那本小小的證件啪地掉在地毯上。
最糟糕的是,他沒有昏過去。他只是沒有了力氣躺倒下來。
雷托擦得烏黑光亮的皮鞋踩在那本證件上,上校仿佛完全沒看到這裡有本東西。他蹲下來,臉上有難以言喻的痛苦:「林奈,我給了你機會,我想讓你相信我最好的一面,我以為你會以同樣的態度回報我。可惜,你辜負了我。」
(1:普林西普橋:現在又叫拉丁橋,費迪南大公被塞爾維亞人普林西普刺殺的地點,一戰後為了紀念普林西普改名為普林西普橋。南斯拉夫徹底解體後,又將橋名改為了拉丁橋。)
第12章 淪為棄卒
——情況不妙。
林奈暗暗嘆氣。他現在完全確認,他遇到一個精神病人。
他對精神疾病患者沒有任何意見,但他知道這是絕症。列弗家族出現過這種人,他們遍求名醫,但最好的醫生都說即使用最先進的治療手段,依然沒有痊癒的例子。
誰也改變不了精神病。誰也改變不了雷托·法布里奇·索洛納扎羅夫,一個狂妄的、傲慢的、冷酷的無恥之徒。最糟糕的是這個人充滿耐心——這是說得好聽,說得不好聽就是偏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重複著同樣的生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就是從平原走向山頂的西西弗斯,這個通往山頂的過程見證了他如何反抗神祗。只有瘋子才反抗神祗和命運。
林奈閉上眼睛,他感到雷托親吻他的額頭。
一個發燙的、慍怒的吻,好比一枚剛出膛的彈殼——上過戰場的士兵都知道,被彈殼燙傷的疼痛絲毫不亞於打傷。林奈硬生生打了個哆嗦,他反應過來身體是沒有力氣的,這個哆嗦也是幻覺。他想,這傢伙不會和那個卡萊爾打著一樣的主意吧?
雖然雷托的狠話聽起來決絕,但他還不至於瘋到立時三刻把林奈活剮了。
他讓人把林奈抬到辦公室隔壁的休息間,來伺候的依舊是瓦爾特——這孩子幸運地被醫生救了下來,除了氣管受到了損傷,他健康無虞。只是在他見到林奈的時候表現出鬱鬱寡歡的樣子,明顯帶著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