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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年紀輕輕就要安慰自己:人生嘛,難免遺憾。
而成長也不過是遺憾越來越多、身心越來越麻木的被迫改造過程。
那天離開之後她沒有立刻回家,黑色的紗裙吸收太陽的熱度,尤其是在公園太陽直射的長椅上,梁以霜甚至想過輕生。
在公共場合中暑暈倒,被陌生阿姨送到醫院,梁以霜感覺不到任何人性之間的溫暖,好像一夕之間喪失掉對生活的興趣。
混沌之中沈辭遠把她喚醒。
腦海里浮現畢業後她們班吃散夥飯的夜晚,梁以霜獨自回家,老舊小區的樓梯感應燈時靈時不靈,梁以霜已經習慣,每一步小心謹慎,又不可否認心裡惴惴不安。
走夜路的時候總是這樣,難免擔心突然出現壞人對你圖謀不軌。
沒想到在最後一層樓梯看到一束光,源頭是歪著腦袋張望的沈辭遠,表情帶著些不耐煩,看到梁以霜的瞬間又轉為濃濃的笑臉。
還記得兩個人同時說話。
「你回來了?」
「你嚇死我!」
少女佯裝生氣的臉色很快舒展開,「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沈辭遠,你在我家樓梯上坐著幹什麼?我都怕你嚇到別人挨打。」
沈辭遠愣了愣,下意識抓了下理得很短的頭髮,「我在等你啊。你上回不是跟我說你家七樓樓道的感應燈壞了嗎。」
她心裡暖融融的,十八歲的年紀尚且不知道對待喜歡的男孩子要溫柔誠實,她用嬌蠻的語氣掩飾對他洶湧的愛意。
「那你在這兒也太嚇人了,我還以為有壞人。台階上多髒呀,你快起來。」
他們剛確定關係不久,沈辭遠站起來後生疏地牽她的手,梁以霜紅著臉任他握住。
他說:「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在終點等你。」
梁以霜知道他總是有些稀奇古怪地想法,那時候他已經確定打算去當兵,總是提前給她打預防針不能經常陪在她身邊,每次一說梁以霜都要故意捂耳朵裝生氣,她骨子裡在逃避面對不能與沈辭遠朝夕相處的未來。
青澀的少年還在解釋,其實是拐彎抹角地暗示,「我不可能一直陪著你啊,霜霜。但是,就像你家住在七樓,你要爬那麼久的樓梯,我一定在七樓等你。你只要記得不管燈壞沒壞,我都在這兒,你就不會害怕回家的路了。」
梁以霜小聲說他「滿嘴胡話」,眼神兇狠地剜過去,沈辭遠一點也不怕,還頂風作案一樣咧嘴笑了。
他笑起來太好看了,那麼溫潤的外表里住著一個長不大的活躍男孩,「我騙你了,其實是我媽一個朋友從國外回來,非叫我去吃飯,不然我就去你們吃飯的飯店接你……」
她覺得他好傻,抿緊的嘴角還是漏出愛意與笑意。
接著,在那個黑暗的、月光透過窗戶作為唯一光亮的夜裡,梁以霜再踩上一層台階,踮腳湊近吻了沈辭遠的雙唇,蜻蜓點水。
她鼓起了太大的勇氣,好像只吻到嘴角,但足以讓十八歲的兩個人面紅耳赤,無限低回。
時過境遷,回想起來「我不可能一直陪著你啊,霜霜」,或是「我在終點等你」,痛心又諷刺。
可美好浪漫的記憶足以讓她在暈厥中甦醒,因為還要承受現實世界中再度為她請假曠班來醫院的梁淑玉的指責,滿心都是懊惱。
想要逃避的人總是渴望長醉不醒,中暑的梁以霜覺得居然有同感。
……
對於那年夏天的混亂,梁以霜三言兩語地帶過去,陸嘉時滿心複雜地聽進耳朵,臉色深沉。他攥著她的手很緊,掌心起了一層薄薄的汗,心跳咚咚作響,無暇擔心梁以霜會不會聽到。
心裡有百轉千回的怨念與感嘆,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坦然地說,那瞬間居然還是恨沈辭遠更多的。
恨他那麼乾淨純善,恨他在梁以霜心裡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神化,他居然認同自己一輩子都比不上。
那他人生之中梁以霜的這門課就只能拿B嗎?
好難接受。
梁以霜看他始終不言語,動了動僵硬的身體,借著酒館昏暗的燈光打量陸嘉時,好像夢回那個樓道里漆黑的夜。她抬頭,借著頭髮和手掌的掩飾,自然地覆上陸嘉時臉頰,隨後落下淡淡一吻,轉瞬即逝,未做絲毫停留。
陸嘉時跟著心顫,尤其是對上她濕紅的眼眶,他起身帶著她離開桌位,不顧友人關懷的目光,滿分執拗地拐進洗手間旁邊無人的走廊。
梁以霜還在迷茫之際,他已經把她擁入懷中,好像怕她離開,又好像明知她需要自己。
他們確實彼此需要,梁以霜低聲哽咽,完全不知道自己哭的原因為了什麼,總之把所有的力量都施加在陸嘉時身上,好像徹底卸下厚重的鎧甲。
陸嘉時碎屑的吻落下來,從她耳側到臉頰,再到嘴臉、唇珠,每一寸交錯的呼吸都寫著安撫。
誰也不說任何一句話,僅僅是最原始的吻,以及用力相擁。
陸嘉時腦海里閃現過大學相戀時的每個暑假。
他自從懂事開始就對自己人生的每一步路都謹慎規劃,大學幾年的暑假他都會回上海,在知名的建築設計公司實習,因此也不得不和梁以霜短暫異地。
雖然她也會在假期兼職,但一定比陸嘉時要空閒得多,可消失更久的是她,是每年八月初對陸嘉時異常冷淡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