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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話說,找不到理由阻止商灝,只能慌不擇路,不由分說地說不。
是,他是恨不得把拐來的商灝介紹給全世界所有人,除了周老師。不是周老師的錯,是他自己不能見人的壞心思在作祟。
「看我,然然。」
林安然不想看商灝。他不想再討論這件事,不想待在這裡,他寧願自己剛才沒有進來,商灝沒有問這個問題。
如果時間倒流就好了。或者,他現在就把商灝敲暈,然後幫他蓋上被子睡覺。他去關燈,然後再自己鑽進商灝懷裡,讓不省人事的商灝抱住他。
他真的不想要再說起這件事了。
林安然胡亂想著。企圖逃避。
「然然,看我。」他又說了一遍。林安然就把眼睛也閉了起來。試圖用屏蔽視覺的方法來屏蔽聽覺。
聽不見聽不見。是幻覺是幻覺。
他的與人溝通的能力幾乎為零。他說不出一二三來,周旋,阻止或者推遲商灝想要見醫生的目的,被逼到盡頭也只好這樣笨拙地逃避。
他的社交招數就是希望對方能良心發現,不要說了。
商灝把他的手拉過來,用兩隻手把林安然的手攏住在手心。他的手比林安然的大,包圍著林安然的,能夠源源不斷地傳遞熱度。
林安然就把腦袋也扭過去了,轉向商灝看不到的另一邊。
「林安然。」
商總叫他的全名了。
林安然什麼也看不見,一片漆黑里,感覺到握著他的手鬆開了,商灝的手臂環繞在他身上,稍一用力把他轉了過來。
啊。
林安然在心裡發出了沒人聽得到的吶喊。
商灝不知道。他看待兩人關係的角度和林安然不一樣。林安然是看心理醫生的人,他看兩人之間的關係是站在更卑微的角度仰視的。
看,原來他也能和正常的人一樣,好好地相處、說話,正常地維持一段關係。他甚至都要為此偷笑了。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商灝也知道他不正常。但是林安然以為他們之間已經……好了,正常了,他的意思是,像其他所有的正常人之間的相處一樣,商灝和他,誰也不會去提起他其實是一個精神病人的事。
如果永遠都不提起這個問題的話一切就會一直默契地這樣進行下去。一直都不要提起來就好了。
林安然假裝自己沒有和別人不一樣。
他悲傷地想,商灝不知道。他這麼久以來看到的不是林安然,喜歡的也不是林安然,而是他假扮的正常的自己。
他只知道自己比一般人內向,卻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
「正常」這個詞像是詛咒,又或者根本就已經成為了套在他身上的枷鎖,扎進他腳心的鋒利玻璃。因為林安然和正常人不一樣,他對那個「正常」的自己有揮之不去的執念。
自卑是他人生的跗骨之蛆。
他自己都不喜歡那個躲在陰暗裡慘不忍賭的自己,又要怎麼讓商灝喜歡呢。
為什麼一定要他坦白?這對他來說就如同是要求一個瘸子展示他的無用的跛腳,要盲人介紹他失明的雙目。
我確實有精神病。
所以,商灝也覺得我不正常對嗎?
「林安然。」商灝第二次叫他:「你在躲我嗎?」
林安然始終都不肯再抬頭看他,商灝就知道是他逃避的老毛病又犯了。好像只要他看不見,剛才的事就可以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
林安然一直不肯看他,商灝只好換了一種方法,他湊到林安然跟前去,親吻他的眼皮和嘴唇,又不停揉搓他手心裡林安然的手掌,試圖讓人有所反應。
「別怕。」商灝說:「然然,你知道的,我很愛你。」
「我找了你七年,現在就不要再躲著我了,然然。」
林安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依然對很多事情沒有安全感,包括一切未知的事,包括明天的心理諮詢,包括商灝給他的承諾。
他懦弱,自私,毫無責任感,遇事只會把頭埋起來。然而儘管如此,儘管他對商灝的話也沒有安全感,那天晚上他看著商灝的眼睛,最後悲觀地對他點了一下頭。
他像是一隻淋了雨的骯髒邋遢的流浪狗那樣,願意坦露給商灝他身上最令人作嘔的腐臭的傷口,並在心裡偷偷希望他看到以後不會嫌棄上面縈繞的蒼蠅和臭蟲。
「我很差的。」他難過而小聲地對商灝說。
商總人很好,這時候安慰地抱住了他。而林安然已經能想到明天見面的場景了。
他閉了閉眼睛。
……
第二天。周醫生提前在辦公室里坐著等林安然的到來。
她正在翻看先前記錄的林安然的資料。之前她就有點不放心讓林安然一個人待這些天,不過以他如今的情況稍微暫停一次諮詢,或許更會有所好轉。他一個人住,哦,不對,他有一個「朋友」。
周醫生思索著,她放下手裡的資料,再一次打開了「商灝」的人物資料界面,想要從這裡面看看是否有些什麼線索。
履歷非常卓越優異的一位青年才俊,應該說,天之驕子,讓人望塵莫及的那一種只會在電視裡看到的人物。
怎麼會想到和商灝呢……
周醫生聽到了來自外面的敲門聲,她從顯示器後面探頭道:「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