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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然坐在班裡後門的那個邊角位置。商灝放下桌子的那一瞬間,旁邊的林安然馬上掐著點踩著節奏同步地跟人家說了謝謝。
他蓄力有一段時間了,就等著把這句「謝謝」對商灝發射出去。
商灝看起來不像是會稀罕一句謝謝的那種人。
金紅色的夕照從教室後門照進來。吃完飯的高三學生陸續從飯堂回來了,樓下的操場熱鬧起來,嘈雜的聲音又好像離他們很遠。兩個少年的影子在地上拖長了,重疊了一塊。
他盯著林安然看了一會,問他:「你叫什麼?」
他背著光,髮絲和耳廓上都閃著細碎的金邊。
作為一個社交經驗嚴重匱乏的人,林安然不懂人際交往的流程,他唯一的希望是對方不要覺得自己怪異就好了。
「我是林安然。」
想起對方剛幫助了自己。林安然連忙禮尚往來般的回問:「同學,請問你叫什麼?」
現在想來有些東西真是性格里自帶的。當初的商灝的樣子確確實實是很傲慢欠揍的,身在其中,無比遲鈍的林安然感受不出來。
他當時說了一句什麼,林安然第一遍沒有聽清,睜著茫然又內疚的眼睛看他。
商灝又說了一遍,讓他叫灝哥。
林安然哪裡知道自己就被嘲諷了。他乖巧地跟著叫:「灝哥。」
「謝謝灝哥。」
他的嗓音和他的人一樣,沒什麼底氣,隨波逐流的,軟綿又可揉捏的。
他額前的頭髮有些長了,隱約遮住了一點眼睛。林安然不習慣與人對視,他習慣性地抿著唇。
金紅色的夕照從商灝背後穿過,漏了幾縷光,落進那雙林安然的眼睛裡面。
一雙澄淨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當時的氣氛安靜得像夢一樣。如果商灝的人生是一部電影,那這個鏡頭很多年後再看依然是最安靜無聲的高潮時刻。
沒有任何的預告和營造,那個會在他腦海里留一輩子的畫面忽然就出現了。
多年以後的某一天,始終還是單身一人的商灝終於能夠確認了自己的性向。他回憶起來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第一反應就是現在,此時此刻。
但是當時這位年輕的人類雄性足夠心高氣傲和目中無人,以至於他並沒有把這一刻當回事。
只是一眼而已。簡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亦或者說瘋狂。
後來他一直被潛意識支配著去尋找這樣一雙眼睛,一模一樣的弧度,一模一樣的清澈安靜的一雙少年的眼睛。
原來當初的林安然不但是他的性向啟蒙,還是他的審美啟蒙。
他當時實在是太年輕了,還不知道那一眼的餘震後來波及了他的下半生。
他這人就是很瘋。一個目光,他惦念了快十年之長。
如此過了很多年
他留學那會在自己臂上紋了一句話,「我必然在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
當時商灝只覺得這話說的不錯,挺貼切。
他肯定在幾百年前就對這樣一個人說過愛你,才會在見到林安然的第一天就被喚醒了這樣漫長的愛意。
在他看來這不是講錯過,這話說的是他的初戀。否則怎麼解釋一個人會對一雙眼睛窮追不捨,許多年。
第21章
他不知道自己還見過商灝,他是真的忘了。
但是商灝說起這件事,塵封的畫面一幕幕重新回溯進他的腦海里。
應該說,他根本就不知道和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人就是眼前的商灝。
這下子他是真的有種不甚真實的感覺了。感覺是保存在記憶里的。他重新記起來十九歲的商灝頭髮上夕陽的顏色,那天傍晚的風吹過,把外界的聲音吹得離他們很遠。
那天走在他前頭替自己搬桌子的身影太可靠、太有安全感了。林安然沒有忘。他一幕幕都想起來了。
保存在他記憶里的,一個少年的商灝。
林安然不確定地,發出了和七年前的林安然一樣的聲音:「灝哥?……」
「這會記起來了?」商灝說:「我原本在等你自己想起來。」
其中有他自負以及不滿的成分在。他覺得林安然不可能忘記,他故意等著林安然自己想起來。
然而當年的林安然要應付社交已經是殫精竭慮,焦頭爛額,沒有餘力去記住一張僅僅見過一次面的臉。
他抓起林安然的手放在自己側臉:「摸摸看,是不是灝哥?」
林安然還在發愣,依言摸了摸他的臉。
「所以你當我為什麼要回你母校捐款?還用校友的身份寫信感謝我,我真是……」商灝又笑:
林安然的人處于震驚和消化不過來整件事的恍惚中。他摸摸商灝的臉,又再摸摸商灝的臉。
商灝:「想親一口也行。」
「這回能相信我了嗎?」他說:「我不是別的商灝。我就是你寫信的那個商灝。」
如果眼前的人真的不是分然……這個大膽的想法陡然冒出來,林安然呼吸都變快了,他忽然想起來被放在他家牆角的那副畫。
林安然問出口:「……畫?!」
商灝:「最晚明天,我整理一份標的的權屬資料和成交確認書給你。」
林安然緊張起來:「不不不用了。」但是一想到疑似大師的真跡就在他家裡,他的人始終又有點坐不住,隔了一會又小心地問:「我能再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