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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聞霽:「……還說?」
岑意瞄了他一眼,不自覺地小聲了些。「還說要是你家裡人知道的話,有個這樣的孩子一定會很驕傲。」
沈聞霽的身世並不是秘密。別人說話時都得顧忌著,他自己倒是不怎麼介意,仰頭將杯底的酒一飲而盡,「我家裡人沒這個福氣。」
岑意喜歡他這樣的語調,看著喝個酒都覺得格外養眼,心動地拆開小魚乾遞給他吃,想了想又主動掏心窩道,「其實我也沒有媽媽。」
一起喝酒總是在比慘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說起來確是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只見過照片。她生我的時候就去世了。」
岑教授夫妻倆都是ba,基因限制,子嗣這事上就有點艱難。偏偏兩個人都喜歡孩子,當年試了好多方法才終於懷上,高興得不行。
岑媽媽懷孕時身體不太好,被醫生勸了好幾次,怕她生產時會出問題緩不過來。可孕期檢查時寶寶一直都是健健康康的。因此即便知道分娩是個難關,她想把孩子帶到這世上的心情比誰都堅定。
後來岑意出生,她因為難產去世。岑教授得子失妻,那兩年心裡經歷了怎樣的動盪難以言表,每每提起卻總是笑稱不足為外人道。
或許也因為這個,岑教授對獨子格外寵愛,這麼多年又當爹又當媽,疼孩子是整個校區都出了名的。
成長曆程里即使母親缺席,岑意也從不覺得自己缺了愛。
沈聞霽點了下頭,垂眼斟酒,「想她嗎?」
「有時候想。不過不怎麼難過。」
岑意誠實地說,「因為知道無論如何也見不到面,就沒什麼念想了。」
無論如何也見不到面了。
不知怎麼,沈聞霽想到自己這些年來接過的電話。
南獲的屍體沉沒在大海深處無法尋回,他就總是還懷著些「或許人還活著,只是失蹤不想回來」的妄想。
或許有一天想回來了,還會給他打電話。
每一次鈴聲響起,他都會接。盼著電話那頭會是那個人爽朗的笑聲,盼著那天的電話,並不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
可是七年了。
眼見他神情鬱郁,岑意腦海中閃過的,是從前在網上看到過的對沈聞霽的指責。
那是南獲出事後的第一個忌日。所有親朋好友都在發博紀念他,只有沈聞霽的帳號無動於衷,被大批的網絡審判者們指責忘恩負義,辱罵刁難,更有甚者問他為什麼不跟著去死。他自己也從不解釋。
可是誰會去了解他,每一年,在所有人口頭哀悼的時候隻身去往千里以外的海邊,在那間故人曾住的舊房子裡獨自緬懷。
岑意想像不到,如果有一天岑教授突然離世,自己會是什麼樣的心情。但不由自主地拿出遊戲幣,「這個……還是你留著吧。」
回來的路上他才想到,沈聞霽送這個給自己時巡演還沒開始。
那時的沈聞霽哪裡會料到,這麼枚隨手拿來逗小孩子開心的遊戲幣,會是如父般的兄長留下的遺物。
如果早知道,這麼珍貴的東西應該是捨不得送人的吧。
陪伴在枕邊這麼多年的東西,他要還回去也很捨不得。一臉忍痛割愛的表情,把遊戲幣從胸針里取出來。
一手一隻。胸針握在手心裡留著,另一隻手捏著遊戲幣伸給他,「給,我要個殼兒就行。」
「……」
沈聞霽忍俊不禁,持杯的手果真伸出去,卻只是用杯壁跟他手裡的硬幣碰出了清脆的一聲響。搖頭道,「你好好收著就是了。比放在我這強。」
送出去的東西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何況他跟南獲都不是特別細膩的人,對物件也沒有特殊感情,要是自己留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放得找不著地兒了。
「也行。」
岑意也笑起來。像是覺得這樣有趣,又拿遊戲幣輕輕撞了下他的酒杯,「那你以後,要是什麼時候想看了就叫我。我馬上帶過來給你。」
沈聞霽嗯了一聲,收回酒杯一飲而盡,不經意般吐出句,「燕凡告訴你了?」
「……」
岑意垂頭喪氣,「你怎麼這麼聰明啊。」
突然從聚餐里趕回來,突然這麼乖陪著喝酒聊天,怎麼看都很可疑。
沈聞霽問:「因為這個才回來找我?」
岑意只好點頭承認,嘟嘟囔囔地說,「我不是要管你啊什麼的……你看我都沒打算跟你提多餘的事。我就是想跟你說會兒話,沒什麼用的那種話也行。」
「就因為之前,你總是都會在我需要你的時候出現。所以我就想著,至少你需要的時候……不管你需不需要吧,我都得在你身邊才好啊。」
房間裡沒開燈,依舊只有投影,畫面靜音,無聲地提供著光。他的眼睛澄澈清亮,新染的金髮在昏暗的房間裡依舊十分顯眼,甚至有自帶柔光的效果。笑起來就是小天使本人了。
沈聞霽看著,心情有些奇異。
是個很貼心的孩子。但他不記得自己有為岑意做過什麼好事,值得如此感恩。差點把人家惹哭的事倒是記得有不少次。
說不需要這樣的陪伴嗎?
雖然已經習慣了自己待著度過這一天,但現在眼前有個人來陪著說話——即使不說話,只是人待在這兒,看著就挺舒心的。
況且就算岑意不來……他剛才腦子裡在想的,分明也是人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