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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十多分鐘,他的內心是瀕臨崩潰的。
因為她不肯出來陪自己,感到憤怒、不滿,卻又不肯認輸,一直等在原地久久不願離去,他覺得只要自己站得夠久,她的心就能被感動,不管是出於感動還是同情,只要她能出來看自己一眼就好。
可是沒有,她後來沒有再出現過。
——很冷嗎?很不甘心嗎?可我就是這樣等了你十年,你有過一絲憐憫出來看過我嗎?看,我還比你有人情味多了,我至少還出來了。
——岑墨,比狠心,我比你差得遠了。
柳溪的話,一直迴響在耳邊,振聾發聵。
岑墨想起過去漫長的十年裡,她是不是也懷著這樣煎熬的心情站在他家樓下,只為了能看他一眼。
他曾經被感動過嗎?
沒有。
他只覺得煩人。
他不喜歡做這些事,她非要強加給他,她總是這樣,連「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所以他覺得煩。
可即便他年年都拒絕,她依然堅持不懈地年年都來他家樓下跨年。
只有第十年,他們正式交往的那一年,那場雪下得真的太大了,他才出來過一次。
這樣的事換他來做,能像她一樣持之以恆嗎?
捫心自問,他做不到。
高傲的他不允許做出這麼卑微的事,這一次已經是花了他莫大的勇氣,才站到了柳溪面前,雖然今晚的雪還沒三年前那一夜冷,可這一站足以讓他渾身冰涼。
他又怎麼可能每一年被打擊一頓,第二年繼續來自討沒趣?
想想都不可能做到。
可是,柳溪做到了。
她是抱著怎樣堅定的信念才堅持下來的?
他不敢往下想了,越往深處想,就越發現她曾經多難過,就越怕她回不來。
跨年活動結束,小區裡的住戶逐漸都回了屋。
當周圍的熱鬧散去後,只剩下風雪夜裡的蕭條與寒冷。
岑墨已經被凍僵了,心灰意冷地走回自己家,想要開門,然而被手指已經被凍得毫無知覺,各種不聽使喚,他笨拙地像是個一歲的孩子,好不容易握住了口袋裡的鑰匙,卻怎麼也無法把鑰匙準確地插進鎖孔里。
他插了好幾回,都對不準。
這門像是存心與他過不去似的,他氣得一個拳頭捶在門板上,驀地將額頭抵在自己拳頭上,渾身微微顫抖著,緊閉的雙眼有熱乎乎的水汽冒出。
他手指一松,鑰匙落在地上,他指尖發顫地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驅使著沒有知覺的手指去翻著通訊錄,艱難地打了一個電話給岑母。
此時的他,已經顧不到一個人是不是已經睡覺了。
他以前不明白柳溪說得為什麼要交朋友,為什麼要和朋友傾訴自己的心事,他覺得這樣很蠢,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和別人說,可他現在也很想找個人說話。
但他這麼多年,一直都是一個人過著,哪裡來的朋友?
唯一與他親近的,只有柳溪。
可她現在把他丟掉了。
響鈴許久之後,電話被接起了,「兒子?」
「媽……怎麼樣才能讓柳溪回來?」岑墨咬著顫抖的嘴唇發出聲音。
他想要克制住難受到要爆炸的情緒,可是這一開口,就暴露了他的情緒,帶著微弱哭腔的聲音,比剛剛與柳溪說對不起的時候還要顫抖。
他沒有哭出聲,但聲線卻是顫動的。
他甚至覺得丟人,一直閉著眼睛,不敢讓人發現他眼裡的淚。
即使這空無一人的樓道里,根本不可能有人出現。
察覺到岑墨聲音的異樣,岑母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安慰道:「兒子,你以後的人生還很長,沒有什麼過不去,傷心只是一時的,放下吧。」
岑墨:「媽,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看到她離開我後過得越來越好,我很不安,看見她和別的男生說話,我就受不了,我知道自己以前做的不對,我和她道歉了,聽她想吃A大的雞腿,我特意早早繞路去買,她以前說想要年年一起跨年,我陪她跨了,可是她不要,她都不要,她說我的道歉是可有可無的,她根本不在乎……」
岑墨從來沒有像這樣發過牢騷,他說著說著,眼淚就肆無忌憚地流了下來,說到最後,泣不成聲,一直在問,「我到底要怎麼做,她才能回來……她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
岑母想說,傻兒子,沒有人有義務去告訴你該怎做啊,如果這世上什麼事都可以這樣商量解決,哪來那麼多破支離破碎的家庭?
破鏡難重圓,和好難如初。
但她面對自己兒子,她實在說不出一句傷他的話了。
她對岑父是恨,但對岑墨只有深深的自責,因為她覺得這是她沒有做一個好母親,她沒有教會兒子怎麼去愛一個人,讓他變得和他爸一樣冷漠自私。
她一直以來都覺得岑家這種「存天理滅人慾」的教育是錯的,可是岑家代代都是社會精英,學術界的泰山北斗,不知道為國家做出了多少貢獻,她又有什麼理由說人家是錯的?
如果岑墨沒有遇上自己喜歡的人,像他爸他爺爺那樣一輩子醉心科研也就罷了。
可是,愛是一種本能,不是靠後天壓制就會消失的,誰也不能保證誰一輩子不會遇上喜歡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