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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這是真·專業打分了……徐步迭有些好笑,他莫名覺得輕鬆了一些,眼前的色彩襯在白色的病房床單上,似乎比平常看見時顯得更加鮮亮。他低下頭去幫忙摺紙,背脊一弓扯到傷處,忍不住輕微地嘶了一聲。
「怎麼了?」程翥抬頭看了看,也沒指望他會說,直接走過來了。病房裡空間狹小,想躲也沒地方躲,小徐才往後退一步,給他像提溜小貓那樣抓住脖領,扯開外套看見裡頭襯衫上和鹽粒子結在一塊的血痕。只好解釋:「沒事的,就是扛貨的時候磨破了皮。」
「那捂著也不行啊,還有你這衣服,汗透了再干也不換下,能不疼嗎,你都醃入味了。」程翥說,「晚上還是去我那吧,反正也近,洗個澡再上點藥。」
是啊,當然很近,不接離醫院過遠的單子,不然最初也不會送外賣遇上。徐步迭沒說話,程翥就繼續說:「讓樂樂陪你睡,你明天能順道接送他嗎,我一早要趕著出個短途差,晚上應該能趕回來。他們幼兒園也快到學期末了,還要考試,搞活動什麼的,我就不老給他請假了。」
話說到這份上徐步迭也不好拒絕,於是點點頭說:「行,那你帶樂樂出去轉轉吧,我幫我媽換下敷料和床單。」
程翥說:「我和樂樂幫你吧,一個人總有不趁手的地方。」
「不是……揭開看很嚇人的,你怕不怕另說,別嚇著樂樂。」
「是這原因啊……真沒事,下午護工來換藥的時候,他已經看過一遍了。」
徐步迭倒是一愣,他自己最初時都不敢正眼直視,嚇得恨不得躲起來。但樂樂趴在靠近她腫脹臉部的一側玩,把自己剛折好的手工花放在她枕頭旁邊,似乎沒有什麼不適。他轉頭望向樂樂:「樂樂看到了?不害怕嗎?」
孩子抬起他圓溜溜的胖腦袋,似乎有點不明白。
徐步迭放平床架,清洗消毒了雙手後,熟練地開始檢查敷料上的滲液。揭開被單和固定紗布,上藥後的創口那景象只能說是慘不忍睹,還散發著一股古怪的味道。畢竟,傷成這樣,也不可能洗澡什麼的,連擦身也別想。他自己已經習慣了,但瞥一眼樂樂,他似乎是真的不覺得哪裡可怕,亦或者覺得這很正常;沒有躲開,也並不是因為好奇。孩童的眼睛是無垢的寶石,在他們眼裡沒有灰色的部分。
徐步迭輕輕地清潔創面,熟練地噴上噴劑,一邊問:「樂樂不會覺得很醜很髒……很噁心嗎?」
「爸爸有時候做的泥人才丑才髒呢,黏答答的……也有好大味道。」樂樂毫不留情地說,他指的應該是程翥做的泥模,而有時候翻制模具的材料味道更加刺鼻。程翥有點掛不住地撓了撓頭,他後知後覺地思考了一下人形等身泥模給孩子幼小心靈帶來的衝擊力度到底能有多大。
「不至於吧……我沒在家做幾回人模啊……」
徐步迭也忍不住想像了一下那副場景,沒有干透的泥模髒兮兮的,有時候氣溫過高還會變形融化;要是沒做完就更恐怖了,經常一半是人的模樣,另一半還是一大灘莫名詭異的形狀,充斥著某種克蘇魯的感覺……如果半夜看見,大人都得打個激靈,怪不得樂樂對程翥的「工作區域」完全敬而遠之。
要是經常見到那種畫面,對於「黏黏糊糊發黃髮黑的人」這種屬性的心裡閾值恐怕是挺高。
他這樣想著,自己也莫名輕快起來,臉上露出了點笑意。
「啊,笑了笑了。」程翥搭把手幫他用翻身床給病人翻了身,一邊嘆氣,「你說你怎麼不沖我笑呢,今天樂樂又要多吃一塊巧克力,晚上你一定得監督他刷牙啊我告訴你,我撐不住一回去就倒頭睡了。」
「……什麼?」徐步迭茫然地一抬頭,正對上程翥有些揶揄又溫柔的神情,又像燙著了一樣,抓緊挪開。
「我跟他打賭來著,今天誰能先把你逗笑了,誰就吃一塊巧克力。」
「……你就縱著他吧。」
小徐丟下一句吐槽,慌慌忙忙地衝出門去洗手,這季節冷水拍在手上,把手凍得和耳尖一樣通紅。相熟的病友笑他:「小徐怎麼了?看這凍得……曉得兌點熱水洗啊?你看看你,洗手怎麼能把臉都洗紅了?」
「沒事,阿婆,」他只能滿臉通紅地解釋,「這是熱的,我熱著呢!」
雖然信誓旦旦說「回去後倒頭就睡」,但毫無疑問先睡著的是樂樂,程翥和徐步迭連拖帶拽地把這已經快抵上成年人體重的小胖子背下去,架在車上,推著電驢,沿著中心廣場慢慢走回去,好在沒幾步路,天看上去快要下雪的樣子,雲是一團一團的。
程翥知道他顧忌什麼,也沒有說破,就陪他一起走。他從口袋裡摸了摸,把那個漏網之魚的巧克力拿出來:「你吃了吧,不然等會把樂樂弄醒了,一準還記著這,還是讓他死心了好。」
徐步迭也同意,要是讓樂樂看到,非吃到不可。就接了過來,套著騎車擋風用的手套,剝了兩下沒剝開。程翥說:「我來剝吧。」幫他把包裝紙撕開了,才要湊過去餵給他,又突然察覺這個姿勢似乎有點曖昧,一時不知道是不是該收回來;倒是徐步迭還沒他想的那麼多,伸頭過來從他手裡張嘴叼走了,省得還要伸手來拿。
直到巧克力濃稠的甜味柔軟地在嘴裡化開,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為什麼情人之間非要找個節日送巧克力的道理:只有這種穠膩得不講道理的味道,才能恰當地表達人們在這種時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