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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步迭忍不住問:「為什麼還想要見我?」明明你不想再追究這件事,你寧願花錢買斷,也不願對簿公堂。
不過佟冉然倒是給出了一個完全意料外的答案:「怎麼說呢,大概是……習慣吧?」
「習慣……?」
「我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但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也非常執著於這個事情。我受到了傷害,甚至發生這一切時我都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懵懵懂懂,別提什麼保存證據,更沒有辦法去證明……又或者,即使證明了也不能對他產生過多的影響,因為我也證明不了自己是被迫的。當時我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有太多的部分如履薄冰,公司的律師團隊都不建議我在這上面孤注一擲。而我當時想著一定有跟我一樣的受害者,如果我們聯合起來的話,應該能夠形成規模效應,補完證據鏈條……雖然我不能出面,但也許有人可以出面,我們可以團結起來,相互保護……」
她陷入了回憶當中,眼睛空泛地望著遠處的一個虛焦,「我找到了很多人,通過他們公開展覽的畫,黑市售賣的畫,行業圈,學生圈,還有旁敲側擊的打聽,以及一些機緣巧合——就像碰見你這樣。但是,到最後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我也沒有資格責怪別人,因為我也同樣是那個無法站出來的人之一。」
徐步迭無言以對。捫心自問,我難道可以站出來嗎?就算不算自己的影響,上一次哪怕只是那一點些微的反抗,都讓老程和他招致了難以承受的代價。他不得不說,自己其實理解她的選擇。生命中有很多更值得珍惜和追求的事物,更多值得花費精力的理想和追求,而那人帶來的傷害,永遠不能成為糾纏人生的主旋律。但是——
「那你現在感覺自己已經跨過去了嗎?再看當年那麼拼命搜集的舉動,會不會覺得……有點傻?」
佟冉然捂著胸口做出有些受傷的樣子笑了起來:
「你沒聽過我那首新歌嗎?看來我還不夠紅啊……我不是唱在詞裡面了嗎?無論是姿態優雅地漂移滑翔過去,還是腦袋著地頭破血流地滾過去……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人生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該做的事。我那個階段努力了,無論什麼結果都不後悔。而現在我也在努力,不能讓那曾經的陰影重新主宰我的生活。」她看著他,「所以啊,那天程老師為了那幅畫輾轉找到我,我就覺得,好巧啊,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找過和我同樣的受害者了,你看起來就像是當初的我。如果我那時候也有這樣一個人愛我、支持我,始終站在我身後……說不定我也不會那麼頭破血流,能給那段青春交上一份更漂亮的答卷吧。」
門突兀地響了兩聲:「佟老師!要準備了!」
她站起來換上鞋子,理了理裙擺:「抱歉,說是談談,倒是讓你聽我嘮叨了半天。」
「不會……」徐步迭有些急促地搶著說,「那個……您希望我給出一份不一樣的答案……是嗎?你也想要這件事最終有一個結局,畫上一個句點。」
佟冉然的動作一頓,她再度重新審視起面前的年輕人,她發現他和她不一樣;那傷痕沒有使他變得怯懦、灰暗、畏葸不前,那就只能使他更加強大。
「我也有一個不情之請。」徐步迭懇切地說,「我想要您當年收集的那些人的聯繫方式。」
佟冉然頓了頓。「對。但是法律對這種人反而沒有什麼作用,所以我估計就算你再找他們一遍也……」
徐步迭眼睛微微彎起:「我們是藝術家啊,佟姐。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爸爸總是不在家,小孩子懂什麼,就總是哭;後來他給我帶來一匹藝術家雕刻的小馬,告訴我它可以帶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只要握著它睡覺,我就不再感到寂寞,也不再哭了。以後的人生中也是如此,仿佛越是低谷,越是能感受到藝術品上帶來的一股強大的、左右情緒、打破禁忌和賦予勇氣的力量。所以我一直覺得,藝術家就像是靈魂的俠客一樣。」
「我現在要騎著那匹馬去更遠的地方了,我不想再拖曳著這麼重的包袱上路,也不想我的同行者要時時為我慢下腳步、錯過風景;所以更必須把這件事在這一階段做一個了結——既然不能以法律的方式,那就以藝術的方式也不錯。」
走出後台,遠遠看見程翥百無聊賴地等在那裡,站在喪貓屁股的位置,也拿了一支馬克筆在它幾乎滿滿當當尋不到空隙的身上寫寫畫畫。那原本沒毛的貓身上,現在全被各種祝福、表白、祈願和愛語疊滿,「希望四級一次過」「但願他也愛我」「我們要在一起好好的!」「何以解憂唯有暴富」「今年也要繼續加油!」「XX和XX是天生一對!」「爺爺奶奶身體健康」「祝願親愛的考研順利!」
那些愛與祝願交織在一起,像是剛剛長出了一層厚厚的、五彩斑斕的漂亮皮毛。這一件特別的裝置雕塑藝術到這裡才算完成,工作人員正在空隙處塗上一些皮毛紋理般的顏料;等一會兒廣場中央的主舞台散場時,每個人都能看到是什麼讓它重獲新生。
佟冉然的聲音在舞台上空響起:「我的一位朋友說,『藝術家是靈魂的俠客』。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得上藝術家,但我想把這首歌送給他和他的愛人……如果這首歌有靈魂的話,就讓它變作俠客的長劍,代替我和你們一起,斬斷曾經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