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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這會兒倒是又挺先鋒派了,程翥不置可否地想,不過他還是承了人情,反正男未娶女未嫁的,又不存在什麼不方便。儘管尖叫汪完全不是他的菜……光想想都一陣發寒,但是她能收拾得了樂樂,就光這一點,在程翥心裡就能加十分。
更何況,這雨這樣大……他不能抱著程爍再打著傘。再說,他也沒傘。
家裡傘到底放哪裡去了來著……?
程翥一想起這個問題就頭痛。他不奢望從家裡找出傘,在傘之前要解決的問題太多了。
結果是他撐著傘,小汪老師抱著樂樂,一路走到了旁邊小區,好在不遠。當時是容宛琴說這個小區學區好,特地要買的,說旁邊都是最好的小學中學幼兒園,方便她接送樂樂。到現在貸款沒完,倒是她先離開。
小汪老師也滿懷讚嘆地說,程教授你住這個小區啊?這個小區好啊,可貴了,物業也好,有錢也買不到了現在。您住哪一戶啊?多大平方,按揭的嗎?你們教授收入一定很高……
她的面孔在問話里逐漸模糊,程翥覺得她和容宛琴的模樣像泥塑一樣在揉捏過後逐漸融合。他走到單元樓道門口,把樂樂接過來,道了謝,沒有絲毫請她進去坐坐的意思。等她訕訕走遠了,這才進門——其實他就住在一樓,買這個是為了自帶的地下室和花園,方便他工作。
不過,現在整個房間都是他的工作室了,屋裡亂得根本沒法下腳,即使他真的想請人過來坐坐也不行。房間裡的東西像要漫出來一樣,除了樂樂的房間和玩具房還像人住的地方以外,其他所有的部分,都亂到了極致,亂到厚厚的研究資料和素描堆在餐桌上、地上、茶几上,一切能夠隨手夠到的平面上;素坯和小模型沿著精美的地板擺放,電視機變成了張貼參考圖樣的告示板,連掛鐘的鐘擺上都貼著一張素材圖。髒衣服和黃泥材料堆在一起,一個木架居然放在客廳的正中,幾乎要戳到容宛琴當年非要買的那個華而不實的水晶燈架。
他把堆滿了雜物的沙發掃出一個角落坐下了:「樂樂,過來,我們聊聊。」
男孩躑躅了一下,手腕交互握著,警惕地繃著身子,並不過來。
「你來啊,爸爸不是要訓你……今天忘記了家長日,是爸爸的錯。爸爸給你道歉。」
樂樂腳後跟相互抵了抵,垂下了頭,仍舊沒有說話。
「爸爸工作很忙,記性也不好。所以,如果有我忘了的事,你又記得的話,能不能不要慪氣,提醒我一下?」
仍然沒有答話,但過了很久,樂樂終於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程翥如蒙大赦地吐了口氣,「乖樂樂。你要有什麼想吃的、想要的,也跟爸爸說,爸爸都給你買。……現在自己去玩好嗎?爸爸必須要工作了。」他一拿起素坯,小傢伙立刻逃也似的奔去自己的玩具房。
程翥不禁懷疑:這真是親生的嗎?要不是樂樂長得太像他,自己簡直要起疑心了,為什麼一個雕塑家的兒子會有潔癖,特別特別害怕這些雕塑材料,甚至會怕泥捏出來的坯子?
但他們也有極其相似的地方:喜歡獨處。
他環顧四周。偌大的房間裡灰濛濛的,並不是真的有灰塵,而是透著一股蒙塵的氣味。亂糟糟的衣物和沒來得及收拾的東西,還有一些容宛琴留下的物件散亂地堆滿各個角落,都像變成了泥土,在將他逐漸掩埋。
這樣不行……程翥想。他也就只是想想,畢竟這之後一個禮拜,他都延續著之前的生活,沒有太多改善。
而除去這些不為人知的部分之外,表面上看,程翥屬於很受歡迎的那類型人:頭髮亂糟糟的還帶點自來卷,沒空去理髮就信手再腦門後面紮起一個小揪,額前還落下一綹,有時候胡茬沒剃乾淨,合著他的身份,倒顯得頗有藝術氣質。他是A大的客座教授,一周兩次,去給學生上城市雕塑設計原理。因為他自己有工作室,還兼帶學生實習教學的場地,大四時也要給學校收一批實習生帶著去課外實踐。
此外,他還帶一個對社會的小班課,比起清湯寡水的大學講師和靠天收的政府外包,這個才比較賺錢,是收入的主要來源。兩個研究生給他打下手,一起在做一個外包的城市課題。
總之,作為雕塑家的程翥,風光無限,炙手可熱,在學校里也頗得沒見過世面的女學生青眼,叫他男神的也不少;離了婚就更堪稱鑽石王老五,連酒局應酬都變多了,兄弟們都紛紛恭喜他解放了,言語中透露著一股羨慕之情,好像從此以後整片森林任他採伐,眼紅得很。
但程翥不想採伐,沒空採伐,也根本被採伐傷了,現在看到女人有點天然害怕,總覺得她們眼裡帶點圖謀不軌,看誰都像容宛琴。
還是學生好啊,學生眼裡沒那種東西。他很喜歡被學生包圍的氛圍,就像被一大堆上好的原料包圍得團團轉時的欣喜。哪怕是看著他眼睛晶亮的女學生,他們是天然的,恣意生長的,就好像一塊上好的未經雕琢的材料,有著無限的可能。他觀察他們,用教學的方式發掘他們的脈絡和紋理,想像他們十年後、二十年後的樣子,社會的風刀霜劍會將他們雕琢成什麼模樣?他懷抱著好奇,有時候驚嘆,有時候惋惜。
所以,他對這個年齡層的孩子還是很敏感的,能夠察覺他們細微之處,就像察覺原石的層次,泥土的黏性。他並不是那種會與學生打成一片的教師,更喜歡一個人靜靜坐在辦公室里,聽著那種屬於年輕人的喧鬧環繞著四周,從窗台下躁動著過去。這種環境音令他感覺很舒服,很能安寧專注地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