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頁
「啊?不是你們打電話給我的嗎?我都說我自己來拿了,別隨便給什麼人了吧?」
「沒有沒有,人家拿著回執過來的,你看,回執單還在這呢——」
程翥眼睛睜大了,猛地一拍櫃檯把人嚇得一悚:「他什麼時候來拿的?!」
「什麼時候……就剛剛啊……前後腳的事——」
程翥幾乎是同時掉頭向外衝出店門,玻璃門被推得極大幅度地搖晃起來吱嘎作響,一個店裡的顧客都跟著他掀起的風朝外面望。
他追過街角,緊跟著就是個人來人往的四岔路口。自己完全沒有了目標,人潮推著自己裹挾向一個方向,就好像那裡就是終點一樣。他看不見拿著蛋糕盒子的人,碌碌人群中每一個人都明確地走著,不像他這樣,被丟棄在路中央。
「小徐!!」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肺部擠壓著空氣,大聲地朝外喊出來。「徐行!!你給我等一下!!」
人群似乎被他突然的喊叫震懾住,整體如潮水般洶洶的腳步略微停了一停,很多探究的茫然的目光朝他投過來。
就在這一瞬間,他看見有著熟悉LOGO的蛋糕盒子在人群後面略略地一閃。
「——等等——」程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踉蹌著推開厚重的、隔絕在他們之間的人群衝過去,一把抓住對方的手。
人群的視線追隨著他的動作看到了一場八卦的終點,然後有些索然地紛紛挪開,又走上了各自的道路。
「你幹什麼!……」對方也嚇了一大跳,幾乎條件反射般尖聲呵斥,程翥看清了對方的臉,也像被燙著了一樣猛地縮了手。
那不是小徐,那是一個濃妝艷抹、身著緊身皮裙和細高跟的女人,身上一股流連風月場所的那種裹著劣質菸酒的氣息,還有濃郁香水掩蓋某些氣味的痕跡;而程翥幾乎一夜沒睡,眼窩深陷,頭髮亂糟糟地又長又卷,堆在頭頂隨便扎了個揪兒,看起來也不怎么正經。怪不得圍觀路人一臉「散了散了」的表情,估計各自腦海里都腦補出十萬字渣男包小姐被老婆捉姦在床隨即暴打出門之類的老套戲碼。
他還沒來得及道歉,對方也愣了愣,反倒先叫了出來:「程老師?」
程翥才定睛一看,發現自己也的確認識她——也不算認識,就見過一面,在醫院裡——她是被劉姨說「不正經」的那個小徐的「女朋友」。當然,這事後來小徐曾經跟他還特意解釋過來著。這時候,她手裡拎著那個蛋糕盒子,顯然的確是剛才那家烘焙店的。他突然有些喘不上來氣:
「你——」
「我叫李綿。」
「你這個、這個蛋糕——」
「徐行讓我來拿的。」她打量著程翥,重重地吁了一口氣,「你在找他嗎?」
「……對,你,我怎麼都聯絡不上他,找他一天了,你知道他在哪嗎?」
女孩子用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氣質審視地打量著程翥,看他鼻尖上的汗水,皺巴巴的外衫,那種近乎焦慮的情緒是藏不住的。她妥協地點點頭,視線偏向一邊:「他在我那。」
程翥幾乎腳下一軟,一屁股墩子坐在馬路沿邊的樁子上。心裡頭始終懸著的另一隻靴子猛然落下了,耳畔瓮然,到處是重重的一響。所以,果然還是那回事。別人猜的都沒錯,是我小題大做,以為宇宙就該以我程翥為中心,鬧得滿城風雨,發現是自作多情,烏龍一場。
他重重嘆了一口氣:「這樣啊……那,……那就好……沒事就好……」
「誰跟你說他沒事了?」李綿神情古怪地看著他,把蛋糕往他懷裡使勁一抵,「拿著。反正是你的。要死了還惦記著你的蛋糕。」
程翥嚇得一下子站起來了:「到底怎麼回事這就又要死了呢?到底出什麼事了啊?」
李綿哧地笑了一聲,但臉上厚重的愁雲被浮粉蓋得不那麼嚴實,最終聳了聳肩膀:「跟我來吧。」
李綿的單身公寓在一座看起來還成的小區裡面,但一進門才知道被改裝成了群租房,四室兩廳的屋子被硬生生分隔成了許多個狹小的單間,隔音效果也很差,這個點鐘倒沒有什麼奇怪的聲音,畢竟大多數人出門工作了,只隱約能聽見補眠的鼾聲和打遊戲的吆喝及鍵盤音。她的房間打開和外面截然不同,幾乎陷入了一片劣質惡俗的粉色和玫紅的海洋,狹小到幾乎不能轉身的每一個地方都被各種少女心的物件裝飾起來。看來她不應該怎麼帶人回來這裡過夜,這個地方就像是她最後的龜殼那樣,還保留著符合她個人年齡和趣味的、柔軟的部分。
在那張鋪著哈嘍凱蒂四件套的粉色床品裡面,一個手長腳長的身影穿著顯然不合身的一套兔耳朵花紋的灰色睡衣,細稜稜的手腕從袖口長出一截,正抱著一個米黃色的等身海綿寶寶,整個人像蠶蛹似的在被面底下蜷縮成一團,聽呼吸聲似乎睡著了。程翥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仔仔細細地看了,沒有哪一塊缺胳膊少腿,只有過長的睫毛濕黏成一綹一綹,底下還有沒幹透的淚痕。李綿豎起一根手指壓了壓嘴唇,用氣聲說:「好不容易睡著了,讓他睡吧。」
屋子裡並沒有地方可坐,連轉圜的區間都很小,他們悄然帶上門,來到客廳的公共區域坐下。「到底出什麼事了?」程翥皺著眉,壓著聲音追問。
「我也不知道。」李綿示意了一下煙,程翥擺了擺手,她就自己點上了,「昨天我早上下了班,那時候都快天亮了,他等在我晚班那地方外頭,就是這一個樣子,問什麼都不說,眼神裡頭焦距都沒了。問能不能借我租的地方洗個澡。我怕要是拒絕他,他都不知道能死哪兒去,就把他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