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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號碼她沒有註銷嗎……居然還在用啊。也對,那之後我沒有再打過……程翥看著通話記錄上的綠色標識,有些怔怔地想。他緊接著明白了一件事:樂樂居然記住了這個號碼。他一直想打電話給她……
程翥緊接著苦笑一聲:我在想什麼呢,這不是肯定的嗎……只是我以為,她當時對這個孩子也並不好,沒有當真盡到母親的責任,更沒有什麼舐犢親昵,就覺得時間長了,自己再努力彌補,小孩子總會忘記的,他們爺兒倆能開啟一段新的生活。
他想了想,到底還是嘆了口氣,手指下滑,繞過了小徐的號碼,將另一個號碼添加到家庭群里,發送了邀請,並在聯絡簿里給樂樂備註好「媽媽」的卡通頭像。
做完這一切,過度沉寂的客廳仿佛一塊灰塵凝聚的鉛塊,四周被灰沉沉的水霧充滿,連呼吸里都充斥著滯澀昏暗的氣息。男人的身影幾乎和灰黑的色澤融為一體。他很久沒有這種安靜寂寥的時刻了,於是轉移思緒,想到剛才的小傢伙渾身炸毛的樣子,不由得一笑。
還真像一隻流浪貓啊……『你打算養我嗎』這話說得有多曖昧,那一爪子撓在心上掛下的血珠子就有多痛。我是這樣看他的嗎?似乎也不能否認,我的確覺得他無論是拼盡全力、渾身發亮的樣子,還是濕透赤裸、睫毛顫抖的樣子都挺可憐可愛的……那種感情里好像混合雜糅了很多雜質,是不是的確有種在街頭看到想摸摸頭撓撓下巴的小貓時一樣的心情?覺得很可愛,給他一點獎勵和吃食,看他依附於自己的模樣,看只不過是舉手之勞,不過是一點口頭關懷,一點虛幻溫暖,甚至一點垃圾食品,都能惹得對方眷戀不已……
這種感情,從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
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好笑:本來以為小徐上次在浴室里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樣,也有走投無路、從而打算走「傍金主」的道路多要點錢的意思;即便是那些出身優渥的學生,有很多也無法拒絕金錢肉體的交易誘惑。自己本來打算是「略施小懲」後再「大棒加胡蘿蔔」,以免兩人撕破臉皮後他真的走投無路去做皮肉生意,那就不能回頭了……但結果自己打算給錢了,對方卻突然顯得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居然張牙舞爪地掉頭跑了……跑了……了……
程翥忍不住捏了捏額角。這樣也好,也許的確不該再進一步了……我的確沒有想好應該怎麼看待對方,我這個樣子,根本沒法談什麼感情,還是和一個小自己這麼多的孩子,犯罪一樣……
算了,知道害怕也好,畢竟我的舉動聯繫前因後果,有點太像一個心懷不軌要包養他的色大叔了……也不想想,我作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哪有那個錢和膽量包養別人啊……
再說,我特麼是真的需要一個助手啊!勞資忙不過來啊!
程翥面無表情地在內心嘶吼,一邊十分平靜地從包里拿出厚厚一疊材料文件和草稿,再心如死灰地打開電腦……
徐步迭飈著電瓶車,眼睛被夜風吹得濕漉漉的。夜半的道路十分空曠,並沒有多少行人,他胸腔里壓抑著一股子難言的怨懟,戴著頭盔的沉重和四周的荒涼都讓他忍不住發泄似地大叫:「啊————」
那聲音有一半迴蕩在深夜的街頭,並沒有引來多少注視;另一半反彈在頭盔裡面,只把自己的腦袋震得嗡嗡作響。
有一瞬間,他不知道是該對程翥生氣,還是該對自己生氣。
我知道,我其實就是一隻小小的流浪貓……渾身泥污、飢腸轆轆,不親人,不怎麼討人喜歡的那種……可餓得實在沒有辦法了,也想要學別的貓那樣撒嬌打滾,露出肚皮,來討到食物和溫暖的愛撫觸碰;可當對方把手掌揚起來時,我又恐懼那巨大的力量和陰影,不知道落下來的到底是善意還是惡意,事到臨頭還是只能遵循本能,害怕地夾起尾巴掉頭就跑……
他搖搖頭,嘲諷地笑了一聲:
物種都不相同,還想著談戀愛呢!
給這樣一耽擱,徐步迭也沒心思再去順道做兩單夜宵外賣,直接來到一處寫字樓附近,上到十樓,進入一間私人畫廊。這個點鐘同樓層的單位都已經熄了燈,但他這裡燈火通明,裡面的擺設和裝飾也非常具有藝術氣息。
一名看上去大約五十歲的男人正在作畫,他兩鬢有點斑白了,身上套著一件非常有改良派國風的半長衫,和程翥那種動輒捲袖子拿切割機的風格相比,一看就十分有藝術家的風範。他聽到響動後非常和藹地轉頭朝他笑了笑:「來了啊。」
這位也是蔡姐介紹給他的「客戶」之一。不過與別人不同,這一位是在看到蔡姐發布的「廣告」之後對模特表示感興趣,和徐步迭接觸幾次之後,很大方地直接簽署了一個私人模特的協議。他叫甘和豫,也算程翥的半個同行,同為藝術家協會會員,名聲在當地的美術界業內挺大的,門下生徒眾多,這一次也打算出手籌備中日韓邀請展的參展作品,因此需要一位畫作的模特,正瞌睡要找枕頭呢,「交友」眾多的蔡妍妍在朋友圈裡大發特發的這位新「模特」的照片剛好符合他的要求,身上沒有那種太早踏入或者混跡於這個圈層的世故、老練或者油膩的味道,又與如今流行的年輕人群像格格不入,像新鮮的牧草那樣青綠誘人,又觸手扎人。
「抱歉,甘老師,今天有點晚。」徐步迭有些抱歉地說,自然而然地脫下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