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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心給程翥推薦這家,是因為他自己就用過。給母親治療的費用光是一次手術就十分驚人,足以讓小康之家直接赤貧,更別提後續更是無底洞。他只能把家裡的房子賣了,剩下的父親的東西和收藏在城郊租了個最便宜的毛坯存著,思索著慢慢變賣。當時就是托這些人運的貨,便宜又好,不用開發票還能再折。程教授當然不差一個發票錢,但關鍵是在誠信實在,物有所值,最好超值,人總是放心和這樣的打交道,不管是表象還是內在——這也是做萬能人這行的訣竅,所以小徐也硬把自己收拾成這個模樣,你看,不是成功討到了程金主的歡心嗎?
他拿出紙筆準備記錄備忘:「您要運什麼啊?大概位置在哪裡?」
次日,一輛小貨車先開到了天成御府,走貨運通道到了程翥家花園外頭。徐步迭這回有幸從正門進了程教授的家,也再度震撼地感覺了一下核爆般的災難級現場。程翥叫他來幫忙搬屋子裡他打好的骨架,不過一天時間,那玩意兒就已經從幾根干擾吊燈的豎杆發展到像某種後現代賽博藤蔓,蔓延占據了整個客廳,看來程翥其實完全沒有學到教訓。
徐步迭彎著腰,從鐵絲架子底下鑽過去。「就搬這個?……這是什麼啊?」
「這是打的骨架,做大型用的參考,就跟畫畫的草稿一樣,」程翥說,「哎,那邊,那邊抬一下。」
倒也不重,就是形狀詭譎,搬出門頗費了一番功夫,兩個人不是搬東西的熟手,先是撞得那柄吊燈搖來晃去,接著又卡在門框上弄了半天才弄出去,搞得滿頭大汗,徐步迭笑他:「就搬這個,早知道我讓車上那個老師傅下來也幫忙了,你還特地點名只要我來。」
兩人自一起吃過飯,感覺熟稔了,也不太見怪。程翥從冰箱裡拿水給他:「哎呀,你辛苦辛苦,人師傅一會還要去我工作室那邊搬大件東西呢;再說,我家裡這不是……這樣子嘛,給別人看見,又嚇著一個怎麼辦。」
「是哦,您也知道會嚇著別人,那天還笑我笑成那樣呢。」小徐仰頭灌了一大口冰水。
「一般人我也不敢讓他進門啊,我知道我這種小眾的癖好,不為世俗偏見所容……」程翥講得悲戚,恨不得能抹一把淚,小徐差點給嗆著:「咳咳咳——什麼癖好啊不洗衣服的癖好嗎?」
兩人把架子搬上車捆好,再一同前往工作室。程翥的工作室設在三環外的一片廠區,還沒通地鐵,是政府批給他們做藝術創新基地,成本低廉,但來回頗為費時。程翥自己沒有車,一路過去不是高峰也堵得厲害,徐步迭有點明白他為什麼不去工作室做這個「大件」了:他趕去接樂樂下幼兒園之後要是再來回工作室和家裡,實在是浪費時間精力。
他便隨口聊兩句:「程教授不會開車啊?」
「開車,是一個正常成年人的生活技能。你這小年輕就不懂了吧。」
「那怎麼沒見你開啊?上次去幼兒園接樂樂也是,您要是直接開車來,不就啥事都沒有了嗎。」
「有時候講一個福禍相依,那天開車過去的話,那不就遇不到你了嗎?那我可咋辦呀?」
徐步迭聽著受用。程翥這人的確不講究,沒大沒小的,有時候看起來是有點精英的架勢,可分分鐘就原形畢露。徐步迭覺得和他相處很舒服,能讓自己有一種「我也是大人」的信心和「大人也不過如此」的優越感,並且短暫地忘記自己的真實現狀,覺得他們是平輩論交的。
「我也就是好奇嘛,住你們那小區的人很少有不買車的。」
「家裡原先有一部車。」程翥說,他突然頓了頓,語調不知怎麼地往下降了降,「後來嘛,……離婚了,老婆收拾收拾東西,也順手把那車就開走了。」他想,我再怎麼說,還能讓她拿著東西自己打車走不成?可她開走了也不會給我還回來,我也沒那厚臉皮去要。
徐步迭愣了愣,沒想到話題往這個方向發展了,給他反倒嚇了一跳,「啊,對不起……」
「嗐,對不起啥啊?又不是你跟我離婚。」程翥剛有點難過這會兒忍俊不禁,覺得這小孩兒真好玩,「再說,就她我也沒覺得對不起什麼的,畢竟,我這樣,你也見著了,什麼都不會做,人對我有 意見很正常。誰跟我過得下去日子啊?我自己都跟自己過不下去,當年我還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娶老婆呢。」他瞥了一眼小徐,看他認真聽著,車窗外的風揚著他柔軟的黑髮,有種想要揉一揉的衝動。——對嘛,何必嚇著孩子呢,「不過你不用擔心,你肯定是那種受歡迎的類型,女孩子排隊想嫁的。」
徐步迭一愣,沒想到話題把自己繞住了,急忙否認:「沒有,哪有啊?」
「哎喲這就急了,謙虛什麼,還沒有談朋友啊?」
「每天忙得跟狗似的,哪有空談啊……」他不好說,誰會想要排隊嫁我?避之唯恐不及才對。
「那可不行,年輕人感情生活也是很重要的嘛……」
徐步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感情,生活,這兩個詞分開看對他來說都很荒謬了,合在一起便是荒謬的平方。太奢侈了,都不是感情本身奢侈,而是經營感情所需要而時間和精力奢侈。
程翥還在那侃侃而談,男人講到這些方面總是沒法一下子剎住的,無論是長輩的優越感還是身為男性特有的話題性,「哎呀,你長得又好,人又不錯,肯定是太挑。一會兒正好到我班裡見見,都跟你差不多大的,我跟你說質量都很高的。說不定看對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