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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老師。」程翥用習慣了這個稱呼,脫口而出以後也不好改了,再說,不說是老師的話,我是他什麼人呢?「他現在狀態不太好……」
「哦哦……」劉姨顯然對老師這種身份還是有所尊崇的,又探頭看了看小徐,「都要經歷的……總之,回來就好了,啊,小徐啊,你劉姨說幫你看著的,就幫你看著……你也不用太擔心,咱們這醫生都很負責任的,二話不說,搶救都搶救完了,醫生說情況還好,不是很糟,沒有太在意料外,都控制住了。燒傷就是這樣的,隨時都會有併發症……你媽之前情況已經算不錯了,這次也救回來了……你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的……」
程翥打斷她不著調的絮絮:「……那現在病人在哪呢?」
「進ICU呢,今天不能探視了,」劉姨說,她突然面露鄙夷之色,「之前允許探視的時候,讓他女朋友過去隔著玻璃看了一下,她也說不出什麼道道兒來。」
「……啊?」程翥愣了,他下意識又看了一眼徐步迭,沒想到他真的有女朋友,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
劉姨才反應過來地領著他們往裡面走。「也別站著了,小徐這樣子……到病房裡坐一會吧。」他們走到空蕩蕩的病床邊,就看到一個打著柔光燈在那化妝的女人,穿著極其風騷的緊身皮裙,細長的鑲滿水鑽的鞋底高高地翹著,看到他們來了嬌呼一聲,抬起畫著重妝的紅唇,有些不滿地嗔怪抱怨:「你還曉得回來啊!我以為你就把你媽送我了呢!」明眼人一看,都多半能猜到肯定是混夜店KTV的那種風俗妹。
程翥也覺得有點尷尬,他給徐步迭拖來一張圓凳,按著他坐下,自己就不方便在旁邊呆著了,總覺得妨礙了什麼。 倒是劉姨又看了程翥一眼,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出來。她似乎曲解了他剛才那一聲的顧慮,低聲對程翥一努嘴解釋道:「不是什麼好人家女孩,天天喝人血一樣塗脂抹粉,一看也不是干正經職業的。不過,再怎麼也比他那個親姨好點。」她似乎憋了一肚子八卦,無處傾吐,這時候抓著一個人就齜牙咧嘴全倒出來。
「……怎麼?」
「他那個小姨啊!這麼說起來,躺床上的不是你親姐姐嗎?小徐說他人不在這、在外地,那病人情況突然就惡化了,衰竭了,要你家屬簽字,你姐姐的事,你不能簽嗎?哎喲,那麼大一個人,掉頭就跑,攔都攔不住,我都看傻了眼。」劉姨唏噓不已,至少她自己家裡還有靠得住的人,兩個兒子在外面掙錢,她可以全心的看護。
「那最後誰簽的?」
劉姨一努嘴:「你倒說吧,最後居然是那個女的簽的,就是小徐那個挺不正經的女朋友。這幾天小徐說要出差,她倒是每天都來,來的還勤的。就是成天打扮那個樣子,身上東露一塊西露一塊,看病人也不好好看,在那裡搞什麼直播,又化妝,嗲著嗓子說話,我們年紀大了是真的看不過去。但這種時候她一個外人都沒跑,你當親妹妹的跑了,我都覺得丟臉。」
程翥也陡然了解到這麼多情況,只覺得信息量過大,百感交集,心裡頭頗不是滋味。他先對劉姨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拉著他出差的,我考慮不周,不知道他家裡這個情況。麻煩劉大姐了,幫了這麼多忙,實在是不好意思。」老實說程翥也不知道這位八卦阿姨幫沒幫忙,總之先道謝總沒錯,把人情埋了,日後肯定還有要幫忙的地方。小徐要是在說不定比他做的更寰轉,但他現在根本連話都不能說。
「哎喲,沒事,這算什麼事,我要是在意這點事,我和他又非情非故的……還不是心疼這個孩子嗎?」劉姨說著眼淚就要下來了,往眼下擦了一把,「你們不遭這罪的不知道,我們在這裡住久了 ,誰都心裡一本清帳。燒傷很容易就併發症的,像我家孩子,最兇險那會兒,一個月去了三趟ICU。他媽媽……有的時候可以這麼說吧,老人講福禍相依,是說的沒錯的。我們這樣的人住到這裡來,盡人事聽天命,很多時候由不得你怎麼想,就信命了,都是定下來的。我看小徐平常也挺好的,想開了,就掙錢,悶頭做事就好了,多的不去想。你看我們這大家從醫生到護士,到各床的家屬,哪個不喜歡他。又樂觀,又開朗。看看他遇到這麼多事都能這麼積極地挺下去,我們也覺得自己都沒有那麼難了。」
程翥憋了一肚子話,但只敢試探地問:「可他這次打擊挺大的。我一路上都怕他想不開了……」
劉姨嘆了一聲,雖然不見得能看見什麼情況,但還是探頭往病房裡看了看:「所以這時候就需要你們老師啊,開導開導。你要知道,這個病,住院時間長,人一輩子的罪給你受盡,就算治好了,也人不人鬼不鬼的,更別提錢的事,無底洞。……有的時候你腦子突然會很迷糊,分不清楚現實,就好像日子過岔了,不知道生病的到底是誰,就也有可能生病的其實是我們自己。我倒是還好,我畢竟這把年紀了,還有一家子的人。我人生該經歷過的都經歷了,但他呢?他才多大啊……別的不說,他這樣能有正常生活嗎,能像別的小年輕那樣,出去玩、談朋友嗎?」她又酸橘子似的皺了臉,故作正義地把話題扯回來:「所以,倒不是我看不起做那活兒的女人,我實在不相信她接近小徐做這個女朋友,能安什麼好心。你知道,小徐身上肯定還是有一點錢的,我聽說他把家裡房子賣了。但那都是要為他母親後續治療用的,比如現在這個ICU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