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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掉頭走去了陽台上。
徐步迭慢慢地走過來,他的腳踝也長出褲腳一截,看著冷嗖嗖的,這時候鞋也沒來得及穿,只赤著腳,踩在地磚上面。程翥一下子哽住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自己身邊,伸手抽走了他手裡的袋子,把蛋糕盒子遞了過去。
「……生日快樂。」他試著笑了一笑,那笑只是牽動嘴角,像完成了一個機械的任務。
程翥試著往前走了兩步,去抓他的手。「小徐,我……」
沒想到只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卻驚得他幾乎炸毛一樣反彈起來,向後悚然一退,瘦削的背脊撞得牆壁咚地一聲重響,堆在牆角的鞋盒被動作帶得倒了一地。「你別過來!——……你別過來……你別過來……」他大叫一聲,隨即又不斷地喃喃,身子幾乎不能控制地痙攣起來,沿著牆根慢慢地滑落下去,最後抱著肩膀,蜷縮成一團。
程翥被他嚇得手懸在半空,伸也不是縮也不是地僵在那裡。兩人之間明明一步就可以跨過的距離,現在卻恍若天塹。他徒勞地伸手,卻又分明知道,即便碰著了就會像水面的幻影那樣只是盪開漣漪。
你看,你碰不到他的,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沒事。我沒事……我沒事…………你別過來,……我沒事……」
他埋在臂彎中的腦袋略略抬起一隙,「你走吧,……我沒事……真的,你走吧?……你走吧,程翥,求你了……」
第41章 水至清則無魚
自那天起,一直到整個元旦假期過去,程翥基本上處於閉關的狀態,足不出戶,最遠的距離到過花園和地下室,把之前耽誤的進度補上去。外面小區里電子菸花爆竹聲響不斷,迎來送往的客套話透過花園和敞開的門窗時有傳來;但屋裡就像與世隔絕了一樣,時間在這裡就是一塊石頭。
程翥從外表上看沒什麼變化,但樂樂能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不同,嚇得不敢大聲說話,也不敢說自己要出去玩,蜷縮在角落,只有每天訂飯的時候伸長了脖子,盼著來的人是飯哥哥,就可以把自己救出去玩了。
可是,第一次來送外賣的人不是他,第二次也不是。他本能地知道不能問爸爸「小徐哥哥去哪裡了」,要是問了,好像這個房間就會當場結成冰,再裂開。
可是,那天他沒有來……爸爸明明那麼期待的……後來也難怪他超級傷心。好吧,其實我也很期待的……我好想去LALAND玩呀……但是,爸爸已經很難受了,我就多讓著他一點好了。
他已經學會從不認得的外賣哥哥手裡接過袋子,然後爬上餐桌旁的椅子,把飯菜都擺好,然後小心翼翼地叫:「爸爸,來吃飯吧。」
「嗯,你自己先吃吧。記得洗手。」每一次,程翥都這樣說。然而他實際上不怎麼吃東西,等飯菜涼了也不會過來。這幾天他唯一吃的東西,只有桌上擺著的那盒生日蛋糕。連樂樂也不准碰,自己一邊畫圖,一邊一口一口地把它全吃了乾淨。
唯一能使得這囚牢似的屋子裡還有人氣的,是間隔會打過來的電話。打來的有問候節日的學生,有確認和協調周期以及製作進度的合作方,也有來邀他吃喝玩樂起來嗨的老友。但程翥對此都不甚在意,他有時會避開樂樂,出去花園裡打一會電話,然後回來在一張單子上寫寫劃劃。
高峰打電話來,催他中日韓的申請要打上來,可以給初稿預審了。因為這算是半官方代表國家形象的邀請展,國內的名額是有限的,往往分到各省的預選名額也搶破腦袋。但是一般而言,由於雕塑在我國的小眾性和不受重視——往往被認為是繪畫的分支——通常這種情況不會選派雕塑類的代表,以免「不能全面展現我國藝術創作大類的真實發展水平」,簡而言之,怕你不能為國爭光,出去丟人現眼。就跟奧運會選拔賽一樣,新人成績不穩定,賽事偏門競爭壓力大……那以後還有機會,不如精力放在重點項目上,讓穩紮穩打的老將上,爭取保二爭一……如是種種考量。因此程翥要能最終入選,在這上面要承擔的壓力其實非常人所想。
程翥心裡頭占著事,這會兒連敷衍也懶得與她敷衍了,答應了一聲,就要掛斷。高峰有些不滿,就提了一句:「你最近狀態是不是不好?以前你對待這些總有一股衝勁,誰也不能擋著你做你想做的事。這兩天怎麼了?你離婚那段時間也沒這樣過,從來不會因為私事耽誤工作。」
程翥只得應聲:「是有一點狀態不好。我沒耽誤啊,初稿不是交了嗎?」
「程翥,你既然跟我表過態,那我在我這個位置,也就有我的判斷。我作為協會這邊的負責人,態度就是要能跟上面力爭你能得到這個名額,代表我們雕塑去占這個一席之地。這就不止是你一個人的事了,因為你要參加,那同協會的其他雕塑家可能就會退出競爭。你拿不能展現你全部實力的東西出去,跟糊弄政府一樣糊弄我是沒用的;再說,今年你們A省還有一個勁敵,同等條件下,人家絕對會選他,憑什麼選你?你還年輕呢,你也拿過國際獎,機會多得是。」
「誰啊?」程翥倒是好奇了,中日韓展因為整體風格偏先鋒,一般不是深耕技術流、講求寫意的老藝術家們的首選。當然,世事無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