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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步迭想要替程翥辯駁兩句,想要說他也同樣受了很多的罪,他也一直在原地等了很久;他一點一點笨拙地學習,精疲力竭地掙扎,沒有像你一樣,朝著自己的選擇算計得失對錯,向目標討價還價畏縮不前。但話到嘴邊,迎上她的眼神時,又知道自己其實最沒有資格對此置喙,她顯然認為,程翥沒有那麼痛苦的原因,是因為擺脫了過去,很快就找到了新歡……那作為新歡,他說啥都顯得偏頗,沒有說服力。
倒是容宛琴先問:「聽我說了這麼多,你沒有什麼反駁、評論或者感言嗎?我的經歷,值得後來者參考嗎?」
「我沒有什麼要說的。」徐步迭想了想,坦然答道,「我認識的老程,和你剛剛說的,不是一個人。」
「現在不是,也許在將來他會逐漸在你面前變成我描述的這樣呢?」
「不會的。」徐步迭毫不遲疑地回答,他相信他們共同經歷過的那些日子,他記得程翥每一個望向他的眼神。「我相信他。」
隨著藥效逐漸起效,容宛琴的思路變得清晰又理性,她笑了一聲,半開玩笑半認真地促狹說道:
「也是,你畢竟是男人,你們又不可能結婚……你也不能給他生孩子。省去很多麻煩,只需要享受舒適的部分就好。這麼想來,搞基真取巧啊。」
這下倒是把小年輕鬧了個紅臉:「咳咳咳……不是,他已經有樂樂了好吧?……再說,我們是——」
「我知道,我看到那座雕像時就明白了。我其實真的很嫉妒,不然先前也不會被情緒沖昏了頭腦……他倒下去的時候,我居然有種報復得逞的快感,阻止我大聲呼救——我不希望你來救他。那一瞬間,我不是沒有冒出過那種想法:他要是死了就好了,他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她笑了笑,像是藥效發作那樣,精力短促,很快便疲憊地閉上眼睛。
「我那時候也就知道,自己已經贏不了你了。你比我更適合他,很多事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人生是單行道,沒有第二班車;我也沒興趣和一個男人分享男人。」
「但還有一件事,原本我還有點猶豫……這種情況倒讓我理清了思路,下定了決心。為了我們各方面都好,我這趟就必須要拿回撫養權,把樂樂帶走,帶回新加坡上學。」
第73章 對鏡自憐
徐步迭走到病床旁邊,發現樂樂不知什麼時候爬到程翥的病床上,挨著他的胳膊硬擠著睡了,一大一小兩個腦袋圓溜溜地靠在一起,少了程翥平日裡故作瀟灑的藝術長發加成,這時候能看出些安靜的相似來,令人感慨基因真的是神奇的東西。
徐步迭清楚程翥為了樂樂做的努力和改變,他知道,程翥並非如容宛琴說的那樣,對她的苦痛毫無所覺,無法感同身受;只是他摸索著,痛苦著,硬挺著堅持下來了,好容易才摸索出了和孩子相處的模式,而且他也實際上很孤單,很絕望,無所適從,那些沒有清理掉她所有東西的房間,不准人打掃的客廳,迴避提起的話題,他只是不用尖叫和歇斯底里來發泄,看起來像個正常人——徐步迭很能體會這種感覺,因為他自己也是用笑容和積極向上來裝點,讓自己看得像個正常人。說不定這就是他們能擦出火花的根源,像兩個摸象的盲人在抱團取暖。
而她的一句話,又要讓他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了。
「你不能這麼做……」徐步迭在聽到容宛琴先前這麼說時就立刻出聲反對,他有一大堆的理由,關於程翥的,還有樂樂的自閉和內向的精神狀態,甚至容宛琴這反覆的病症——但話堆到口邊,又的確覺得自己沒有立場說這些。無論如何,那是她和程翥的孩子,而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才是徹徹底底的外人。他再怎麼喜歡樂樂,在這個問題上說什麼都是越線了。
「小徐……我能叫你小徐嗎?」容宛琴閉著眼睛,輕輕地說,「我真的很累……腦子又轉不動了,就好像不是我的一樣,頭顱里有一個空洞,所以我才不想吃藥……我現在也沒有力氣吵架,你明白嗎?我很難說服我自己不討厭你……但我今天又確實很感謝你……我不想再疑神疑鬼地覺得你在利用我兒子。……總之,這是我和程翥的事。我不去管你和他的事,你也別來管我和他的事,可以嗎?我也不想把話講得很難聽,這樣我們還能……比較正常地相處。畢竟,其實我們都不認識……也根本不可能有什麼仇怨。」
徐步迭只能答應。他不得不說,在不犯病的時候,她思路還是很清晰很理性的。但是服藥果然也有很強的後遺症,她說完話的同時大概終於放鬆下來,立刻就睡著了,徐步迭又找寧姐借了一下休息室,接著就再也推不醒她,只能把她抱過去。
她好輕啊……好像這病痛已經蝕空了她的骨頭,仔細看才發現臉頰也凹陷下去,眼底一片不正常的青黑。之前從程翥隻言片語的描述和其他人的轉述來看,總會讓人覺得她高大威猛,性格強勢,一直屬於學園女神高不可攀的範疇,是令人無法拒絕的女強人類型;但實際看來,她也不過是小小的一隻,瘦骨嶙峋,單純看外貌的話甚至有點小家碧玉的「蘿莉」相,竭盡全力來維持自己生存的體面。
對別的人來說,新年就住院還是很麻煩的;但對於在醫院住了半年跟自家大院似的徐步迭來說,住院還是有好處的,比如他上個樓就可以照顧母親換藥和便溺,然後再下樓來看樂樂的體溫和程翥的吊水用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