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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嘉年倒是毫不客氣地笑翻了:「這我就得說一句公道話了,你自己跟人說的,缺哪補哪,那可不最缺的就是5000米……」
徐步迭緩緩扭頭看他:「5000米,很難嗎?」
5000米。對於一個曾經日均三萬步以上的外賣從業者來說……能跑多快不敢說,跑下來卻是沒啥問題的。而且肯定也不會跑得多慢,那時候都要掐著時間點趕單,20層樓他也一口氣衝上去過。但這句在動員會上公開表示的「5000米,很難嗎」卻因為其實在太凡爾賽了而立刻膾炙人口,被美院上下引為金句,現在賽事臨近,動輒收到別的院系下戰書,都學他這語氣,輕飄飄地說一句「XXX,很難嗎?」
因為之前大火的喪貓,徐步迭現在在學校也算半個名人,畢竟別人不知道是誰做的,本院的人還是瞞不過的;他和敬嘉年也算藉此小賺了一筆,積累了很多前期的渠道,也可以說完成了原始資金積累,可以開始考慮自己創業了,徐步迭又成天淨想著怎麼賺錢,因此在班裡也都私下裡徐總徐老闆地亂叫。這一下人怕出名豬怕壯,句借人氣水漲船高,「凡」出了境界,學校論壇上到處都是「徐凡體」,也讓這場平常都沒人關注險些慘遭取締的項目備受矚目,甚至演變成幾個大院之間的明槍暗箭:呵,什麼時候美院也敢露頭了,我大信院已經壟斷該獎項兩年,今年也朝著三連霸勢在必得!
讓我們看看你們美院連一隻足球隊都組不起來的小娘炮怎麼跑5000米,不知道5000米乃是我們經院足球隊的常規訓練項目嗎?
美院從來也沒有過的心氣突然上來了,怎麼了怎麼了,你們這些肌肉直男懂個屁?滿腦子盡長肌肉了!不知道真正的強大是又美又強又溫柔卻又深藏不露嗎?
對面一聲冷笑,哦?強在哪裡?順便曬了一張訓練跑的照片,非常樸實地記錄了滿身大漢……汗的狀態和手上的一隻計時錶,顯示著跑進了20分鐘內。
美院也一聲冷笑,哦?強在哪裡?也曬了一張圖,不知道是誰偷拍的徐步迭,美院自帶藝術加成天然光影攝像技能,這一張拍得猶如小清新偶像劇,令人驚呼男神竟在我身邊。
對面沒聲了,或者估計有聲也被淹沒了,因為滿回復里只聽見雞叫:「哪裡能見到這位小哥哥!運動會那天我不翹了!」
5000米比賽時,觀眾席居然出現了人山人海的景象。徐步迭也沒預料到,自己脫了件外套也能引來那麼大的騷動,穿了個方便跑步的標配田徑「流氓褲」,還沒等他流氓別人,那手機都恨不得湊過來對著他下三路拍。
校通訊社的記者圍著他拍得光明正大,一邊還採訪:「徐同學有沒有信心替美院打開開門紅?」
——沒錯,比到現在,他們院還沒拿到過任何一項的冠軍呢。
「沒有。」徐步迭乾脆利落地回絕了。他哪有時間進行啥訓練,純天然野生野長,完全是社會毒打出來的體能,也沒人進行過什麼動作啊耐力啊呼吸啊之類的矯正訓練,他也沒興趣。畢竟不賺錢,能來參賽就是他看在「玷污」了白萌萌同學的「名聲」,強迫她當了一回自己女朋友的份上,聊以補償了。
「哈哈哈哈徐同學真的好不拘一格……」
徐步迭沒管他們說什麼,反正隨便熱了熱身,接著乏善可陳地按著發令聲開跑——沒有一騎絕塵,也沒有掉隊,看起來也很輕鬆。這點運動量在一天幾十單的任務量中實在不算什麼。
呼、呼、呼——
耳畔全是自己心肺高強度運轉、呼吸搏動的回聲。
他跑著跑著,眼前就看不見其他的人,聽不見多餘的噪聲,反而進入了一種非常舒適的節奏當中——他所習慣的、能夠完全掌控的節奏。在這個節奏里,一切都變得簡單而顯見。他能看見秒表的移動,能看見四周景物的倒退,能看見距離在縮短,目標在達成;人不過是一顆螺絲釘,一個滿負荷運轉的機器。
他一直都已經習慣了這種節奏,直到有一個人出現,闖入了他的視野、打亂了他的步調,嚼碎了他的呼吸,血液會反衝上頭腦,心跳會亂如一場急管繁弦,時而急切鼓動著倉促奮進,時而絞痛著畏縮不前。嘭咚,嘭咚,撞得肋骨生疼,像關了一隻鳥兒在胸腔里,並不按你想要的規矩那樣撲騰。
你只得拿手掌攏著。是活的啊,滾燙的,疼痛的,無節奏的,好像只要張一張嘴,它就要撲棱著飛出去。
眼前突然出現想念的背影,似乎並沒有很遠的距離,他甚至還回頭來笑了笑,走走停停地等著自己,可卻怎麼都追不上去。徐步迭突然想起曾經醉醺醺的那個夜晚,他也是這樣,追著一個背影,從爛醉走到清醒。
我拼命奔跑到現在,有沒有追上你,向你靠近一點、再近一點?
眼看著那背脊就在觸手可得的位置,忍不住伸手出去,想要抓住他的衣領,拉住他的手臂,讓他好好地看看自己。我現在怎麼樣?有沒有些成長?你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押在我身上,我有沒有令你失望?
可指尖只碰著一團滾燙的空氣,那幻影如水中倒影一般,被他撞了個滿懷以後整個消失不見了。旋即而來的是燥烈的風,燒灼了似的橡膠跑道,聲音突然像音量鍵被猛地旋到最大檔,最後1000米提示的鈴聲裹挾著看台上的嘈吵歡呼,仿佛夏日裡巨大的雲團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