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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雁聘神情恍惚自盡時跳的那棟樓。
而那大爺聽到腳步聲,不待盛煜野說話就已經直起腰轉過身來,雜亂的眉毛微微一擰,剛要痛罵「小兔崽子不修武德竟然假期不在家跑到學校玩偷襲」,就在看到來人時頓住,表情也緩和下來,「原來是小盛啊,有一陣沒看到你了。」
青年站在雪裡,睫毛長密,明明是溫和笑著的,卻總像是數九寒冬里凍上的冰層。冰下是汩汩流動的水與活魚,冰上是一片茫茫然的死寂。
盛煜野有些訝異,「您認識我?」
「當然認識,我又沒得什麼老年痴呆。」這大爺放下了掃帚,示意他跟過來,「大冷個天,進屋裡喝杯咖啡吧,不過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拉開速溶咖啡的拉環,是一聲清脆的響,盛煜野有一陣沒沾過這種學生時代必備的咖啡,略沾了唇就放下去,倒是大爺很感慨地擦了擦窗,「一晃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有沒有投生到一個好人家?」
外面的天氣過於寒冷,裡面的窗戶就結了很精緻的霜,外面發生再怎麼樣驚心動魄的事情,也總要隔著一層霧來看。
他做保安的時候沒事做,就喜歡在屋子裡放個半導體,啜著點熱水滾過的濃茶或者超市促銷打折的咖啡,晃晃悠悠地小憩。
那天他才剛聽到《武家坡》這一出折子戲,門忽然被扣響,外頭站著的是一個消瘦斯文的青年。
大爺唬了一跳,仔細辨認了好久才發現,這人不就是擺在傑出校友冊最上頭的那一位嘛,就算他每天窩在保安室里抱著半導體過日子,也對這俊秀的男孩溫和微笑的樣子有印象。
可怎麼就瘦成了這樣?臉頰像是急速凹陷下去,嘴唇是沒有任何血色的蒼白,看上去是得了什麼重病,但是脊背很直。
也就只剩下這麼一把韌瘦的骨頭還能算得上是直的。
「你也是來問雁聘的事情?」那時候,聽清楚對方說清了來意之後,大爺也忍不住搖頭,「這女娃可能確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到底是年紀輕輕就慘死了。不管是自殺還是怎麼樣,到底是送了命,你們何必就扯著她不放呢?人的命比什麼學校的榮譽還要重要嗎?」
舊年的盛煜野轉頭咳了幾聲,眼睛裡閃過的東西轉瞬即逝,而他的聲調卻還是緩慢溫和的,「她不是自殺的。」
沒來還想再勸的大爺呆住,愣了片刻後仔細瞅了他一眼,「你認識這女娃?」
「慘的喲,」他搖頭嘆息,「開始這幫人都說她是被那個姓葉的小子騷擾,不堪羞辱自殺跳樓的,怎麼還能怨她呢?這渾小子跑去了英國,可憐的到底只有這些想要留下清白的女仔。」
然而盛煜野轉過頭去咳嗽了幾聲,很輕地說:「不是他。我看過警察局的筆錄,也飛去英國找過他,不是葉湛昭。」
「她也許會自殺,但也不會是因為這樣的事情。」盛煜野帶著點隱約的嘲意勾了下唇角,「清白?那東西對誰來說都是個狗屁。」
大爺張大了嘴巴,不敢想他這寥寥幾句話背後藏著多少的故事,回過神來的時候只小心翼翼道:「那,你查出誰是兇手了嗎?」
清癯的青年默默望了眼外面的景色,修長的手指緩慢微曲兩下,然後他很溫柔地笑了一下,「我想在那之前,再回來看看她。」
那時候的盛煜野已經辭去前途無量的工作,單槍匹馬自己創造出來一個足以與二四六日平台所抗衡的國度,然而這不足夠。
這自然不足夠,二四六日不僅僅是遊蕩在法律灰色邊界的一個小小網站,它背後牽扯得更深、更廣,蟄伏在更黑暗的世界裡。
也許需要更多更長遠的時間與耐心才有扳倒它的可能。
「可是,我等不得了。」他低下頭看自己手掌的紋路,代表生命的那條線邊緣很模糊,生出了岔口,是不為所知的未來。
盛煜野在來到學校前,去墓地上為她上了一束木棉。就快要隱約融化於冬景的雪,但其實很漂亮,而且很溫暖。
縱然鮮花枯萎而厚學融化,木棉也依舊生生不息。
第288章 、冬與春
在離開了學校之後,盛煜野和雁聘踩在了一片茫茫大雪中間,來到了雁聘生前的家裡。
不大不小的三口之家和樂融融,一片幸福安寧的景象。媽媽給不到膝蓋高的孩子挾了一口菜,笑容溫暖慈祥,「小寶真厲害,是全班口算題卡算得最快的,幼兒園老師還給我們小寶卡了兩朵小紅花呢。」
爸爸也稱讚,「可不是個好日子,真棒,我像小寶這麼大的時候可沒有你厲害。」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這胖胖的孩子搖頭晃腦地笑起來,嘴巴里鼓鼓的像是倉鼠,塞滿了飯還要衝爸爸媽媽撒嬌,「約定好了的,我要是能拿到十朵小紅花,你們就給我買最新的賽車玩具。」
「好,知道了。」爸爸和媽媽對視一眼,寵溺地按了一下小兒子的額頭,「你啊你,就知道玩。」
小胖墩哼一聲,嘴巴上沾滿了炸雞翅的油,「我樂意!」
實在是再幸福不過的家庭了,完全看不出任何過去的陰影和傷痛,是平安快樂的一年中值得紀念的幸福日子。
盛煜野瞥她一眼,抿緊了唇。
今天也是雁聘的忌日。
「你這個眼神……」
雁聘眯著眼睛看他一眼,嘖一聲,「倒好像我很應該難過一樣。其實這是最好的後續了,如果他們難過,我反而會覺得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