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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樣說起來,我雖說這個世界也沒什麼好眷戀,也沒什麼好怨恨的,畢竟曾經傷害過我的人也全都已經死掉了。」
不管是只生不養的父母,強迫她嗑藥又強.奸,拍小視頻上傳網絡的兩個人,甚至於二四六日平台本身,都早已成為時代的眼淚。曾經曇花一現,隨後又以特別慘烈的方式被一股腦端掉。
所謂惡有惡報。
雁聘是一個非常淡漠的鬼,既寡淡又素淨,做鬼這麼多年,她已經忘記了做人的感受。沒有人喜歡她,但是她也不在意別人的喜歡,甚至在做鬼的途中發現了其他的樂趣。
然而他卻覺得心疼,這是不明原因的疼,隨著她清淡的敘述,心臟也被抓得愈發難受,是一抽一抽的痛苦。
「所以,」她抬了眼睛盯住他,聲音非常冷,「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不然我會控制不知自己想要把它們挖出來。」
盛煜野不但沒害怕,反而笑了起來,「只要你開心。」
這可真是個非常奇怪的人,雁聘想。
古里古怪,不知道到底是怎麼生活到這麼大的。
然而,最後他們還是去了那個被詛咒的父母原家。畢竟,根據之前那個大爺的說法,盛煜野曾經找過那裡,說不定對記憶的恢復會很有幫助。
「不要叫車,」就在盛煜野打開手機的時候,這個一向不怎麼說話的女鬼開了口,指著旁邊的大牌子,「坐公交吧,這個時候不會有人在。」
大雪天時候的公交車站是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經過。
拖著慢慢的速度追上來的車也是空曠的,雁聘推了推他上去,為了離公交車的司機更遠一些,附耳道:「我做鬼的時候經常喜歡坐這種公交車,反正是免費搭乘,也不需要錢。看它自己在亂跑,能走到哪裡就跑到哪裡,難道不是很有意思嗎?」
明明是不存在的形體,也不可能吹出來任何氣息,可莫名其妙地,盛煜野還是耳朵紅了。
他們坐在后座。
可能是司機也隔得很遠的原因,雁聘並沒有忽然消失,只是閉上了眼睛,跟他說:「我小睡一會,到站了你再叫我。」
盛煜野不由得感覺很奇怪,問她鬼也需要休息嗎?
雁聘還閉著眼睛,但還是笑出了聲。
「鬼當然不需要休息。」
但是一次性殺了太多人的時候,還是會覺得有一點疲憊,畢竟她不是真的永動機或者殺人工具,做鬼之前也曾經是個能喘氣的人類。
在無人經過的車上自己輕輕小睡一會兒,也是很不錯的一種消遣。
她不說話了,盛煜野把目光移向很破舊也不擋風的車窗,街景茫茫,窗戶外什麼都沒有,只有遠山與茫茫的白雪,因為大風一切都像是被罩上了一層不清不楚的膜。別說能想起什麼,根本就是畫質極差的老舊電視機。
就在他要收回視線的時候,忽然感覺肩膀一重,已經睡熟的雁聘輕輕歪在了他肩膀上。
他只需要輕輕地側過去頭,就能看到女人冷靜淡漠的容顏。雁聘平時的面容總是非常寡淡,一看上去就有一種鮮明的戾氣。
那是一種接近於死亡的鬱氣,她代表著死亡和僵硬,所以沒有人喜歡直面。
然而當她閉上眼之後,卻顯得分外安靜而柔和,嘴巴也微微地抿起,意外地顯出一點稚氣來。嗯,不知道說些什麼的時候,頭髮絲甚至會隨著巴士而輕輕搖晃起來,帶著一點輕柔的山茶花洗髮水的味道。
然而盛煜野情知,這些都是錯覺。
女鬼是不會有重量,更談不上什麼香氣的,就連眯上眼睛的睡顏都是縹緲的,好像下一秒就會消失。
他們確實是不同世界的存在,無論是在死後,還是生前。
然而就在那一個瞬間,盛煜野的腦海里忽然炸裂出無數的光影。
也是雪夜、巴士、茫茫的雪景、漏風的窗、不知道落腳點在哪裡的隨心所欲,甚至是女孩子歪在肩膀上時傳來的清淡洗髮水香氣,那樣的重量竟然反而會帶給人滿足感。
還在讀高中的男孩和女孩,書包很大,垂頭拿著一杯奶茶,然而看起來兩個人並不親近。
如果不是他們二人一前一後緊貼著上了車,恐怕誰都看不出來他們是校園的情侶關係。
也是相同的巴士位置,兩個人並排坐下,髮絲隨著車的前行而輕微地搖晃起來。
雁聘很疑惑地轉過頭來,那是年少時非常青澀的模樣,她在問:「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還穿著校服的盛煜野把奶茶吸管插好,遞過去送給他:「你先喝奶茶吧,一會就涼了。」
就像現在的女鬼一樣,還是人類的小雁聘奇怪地打量他一眼:「可真是個怪人。」
隨後就低下頭,默默地喝起奶茶不再做聲。
而放好書包的盛煜野靜靜看著她,隨後溫柔地笑起來。
外面是蕭瑟的雪花和永不到頭的白茫茫的大路,前行路上的的雪被巴士的車軲轆壓出來鮮明的黑色痕跡。少年時期的盛煜野換耳機曲目的時候,忽然感覺肩膀處微微一沉,轉過頭去,就是一向冷淡的少女不經意睡著了,頭也隨著車廂的搖晃搭到了他的肩上。
它是一種很小很難以用言語說明的溫暖,那是少年盛煜野度過的出生以來最美妙,也最難以忘懷的一個溫暖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