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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寶釧極是悽苦一笑:「每次意外發生時都會失憶,也許你覺得這樣的經歷很悲哀,但是對於我來說,每次都是個新的開局。」
進到遊戲裡的她不再是小王,而是真的王寶釧,生活在富庶丞相家的名門閨秀,大家小姐。
第一次見薛平貴時,他衣衫破爛可眼神明亮。一條條蜿蜒於他手腕脖頸的血管都像是虬結的樹根,仿似任何災難困苦都難以穿透他充滿韌性的皮囊。
再怎麼樣的寒冷,都澆不息他心底的火,燒得那般熾熱,一如天際邊的顏色。
那是在夜色將近前,黃昏之後,映照出的隱隱約約要撕裂一切的紅雲。
怎麼會有這樣有生命力的人呢?
當年的王寶釧將頭靠在冰涼的窗格上,恍惚的想。
明明是這樣無趣的日子啊。
身為王丞相最寵愛的小女兒,她見過這樣多千金難求的奇珍異寶,可擁有再怎樣繁複精細花紋的製品都被置於了箱底,再怎樣才高八斗的青年才俊,都要失神於她無意間露出的花盆鞋,而再怎樣熠熠生輝的珠寶隔日就要黯了顏色。
烈火烹油車水馬龍的相府,以及騎著高頭大馬絡繹不絕來奉承的人們。
每一天的每一天,今天和昨天,和每一個後天都毫無差異。
那時她的心底,是咿咿呀呀唱出了怎樣激烈熱情的西皮快板:「兩耳垂肩貴相品,龍章鳳目帝王尊。夜夢紅星是有誰,想必應在花郎身。」
於是沉寂十幾年、嬌艷如花的乖巧小女兒開始心生反骨,有熱火燒遍了整一個雪白精巧的骨架。
終於如願以償嫁得有情郎的那天,她緊緊攥著花球
那與她割裂的相府所留下的,最後一點關於千金生活的念想,與對未來的滿懷希冀。
該有什麼不一樣了吧。
怎麼會有什麼不一樣的呢?
春去秋又會來,梨花開了又敗,男人戀上又倦。
薛平貴激動地滿臉通紅,沖她高聲宣布自己御馬有功被大加褒獎後,她表面驚喜心卻再一次倦怠。
她心想:什麼嘛,如果僅僅是這種官職的話,她向父親隨意撒撒嬌的話,想讓誰當誰就能當。
沒有意思。
和那舊時的十數年歲月一樣,未來十八年的空等,同樣都是一眼就能看穿。
沒有意思。
聽聞他出征西涼有功,聽聞他春風得意被封先行官,聽聞他被姐夫灌醉擄到了異國國王面前,卻尚了公主。
且看他偽飾裝扮成另一個男人來試探自己忠誠,且看他虛與委蛇想套出自己是否尚能從丞相府再尋得一點好處,且看他粗聲威脅自己找出宮廷秘藥解法的虛張聲勢。
沒有意思。
可是這樣一個男人,這樣一個懦弱膽小、小肚雞腸、粗鄙愚鈍的男人,他居然只用一句輕描淡寫的「誤傷」就想掩飾自己親手弒了自己的親子。
還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
那可是兒子啊,小手小腳小棍子都長出來的男丁啊!
要是個女孩倒也罷了,這可是個地地道道的小公子、小少爺啊!
那是她的血中血,肉中肉啊。
他怎麼敢?
這樣一個男人,他怎麼敢?
那是她以王家高門貴女的嬌軀,不顧窯子新寒苦楚,懷揣著所有的希望生下來的結晶。
生下的男娃比她的性命更重要。
他怎麼敢?
她咬牙切齒,數十年從未體會過的憤怒,就在那瞬間席捲了全身。
王寶釧終於明白,在年少時曾去拜廟求籤,那光頭眉毛雪白的僧侶有著慈悲的雙眼,「施主有著無窮無盡的生命,只要等待就總會到來。」
「只不過怕到了那時候,施主並不會像預想的一般開心。」
當時的王寶釧是何等的嗤之以鼻。
嫁給薛平貴後,並沒有得來她想要的一切;寒窯苦等十八年她依舊百無聊賴;那果真高頭大馬來接她衣錦還鄉的男人,也並沒有讓她激動欣慰。
甚至在那個時候,她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任你是得道高僧又怎樣,她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不懼世俗的眼光,為了自己一番痴戀可以放下所有,然而最終依舊沒有得到期盼已久的東西。
可它最終還是到了,以她意想不到、驚悚不堪的方式到來了。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明白,自己是怎樣珍惜以前所有無趣的清歡。
「蠢透了。」看到這裡,小蘿莉已經覺得無趣,正要折頭往回走,忽然面色一怔,像是聽到什麼極為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驚訝地轉過頭來,「你把辛薇送去了哪裡?」
對方已經瘋傻,只是彎著滿是血口的嘴唇,近似癲狂地大笑著。
王寶釧把手指咬在唇里,痴痴地笑:「沒有男人,還有兒子可以依靠。可若是兒子都沒了,我一個弱小孱弱的女人可怎麼活啊?」
最後的那一天,她望著那斷頭台上薛郎那張狼狽卻躊躇滿志的臉,終於情不自禁地笑了。
「你總有一天,會和我一樣。」然而她永遠不會說出口。
不會說這漫長又短暫的生命,是怎樣像一部滑稽又荒誕的折子戲。
下一個故事,又馬上要開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兩個世界裡,被PUA的最直接受害者就是小王來著(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