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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就是這一口氣……是不是就是鬆了的這一點兒勁兒,就讓我女兒經歷了這些?變成了一個不會回家哭的孩子?」
林頌雪仿佛大人一樣地嘆了一口氣:「你這些話應該今天晚上回家跟何默默說,說不定你們很快就能變回來了。」
「哈。」何雨低著頭,短促地發出類似於在笑的聲音,「你覺得我能把這些話跟默默說麼?」
「為什麼不能?」林頌雪打開了袋子,拿出一顆包子遞到了「何默默」的嘴邊,「你不吃晚飯餓的是何默默的身體。」
何雨咬住了那個包子,抬手接了過來。
「我說了,然後呢?默默會告訴我不是這樣的,她覺得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哭我鬧,我逼著她承認我做的不夠,然後像個改邪歸正的媽媽一樣抱著她承諾我以後會做的更多……是不是事情就好像過去了?」
不然呢?同樣在吃包子的林頌雪有些困惑。
何雨的語氣堅決地說:「不會。下次再有問題出現,她還是不會告訴我,她只會隱藏得更好。我去跟默默說我跟你說的這些,不過是……不過是一個成年人在卑劣地尋求心安理得。」
林頌雪拿住第二個包子看向何雨:「你說的我好像是聽懂了,但是,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我沒有保護過她。」
十七歲的女孩兒仿佛聽見了一聲驚雷,只在剎那裡她聽不懂它,可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顫抖,比那些被雨打的葉猛烈的多。
何雨終於會笑了,她拿起第二個包子,笑著說:「怎麼會有孩子去向十幾年都沒保護過她的媽媽求助呢?」
林頌雪卻突然覺得難過了起來,也許是因為「何默默」臉上不屬於何默默的這個笑容,一直到吃完包子,她都沒有再說話。
何雨也沒有。
「我覺得無論如何,你該跟她聊一聊。」
走進教學樓的時候林頌雪是這麼對何雨說的。
「你什麼都不說,何默默也不可能會改,讓你擔心的事情還是會發生,你的女兒還是你心疼的樣子……我爸說過,維持資產的現狀意味著財富在倒退,我覺得感情也一樣,你們母女之間需要溝通那就應該去溝通,很快何默默就會長大成為一個成年人,沒有孩子會向沒有保護過自己的媽媽求助,成年人就更不會了,何默默,尤其不會。」
說完,她一如既往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紅色的傘在她的手中輕搖,殘留的雨水滴落在了樓梯上。
何雨靜靜地站在原地,這些孩子啊,真是可愛,又討厭。
抬起手揉了揉臉,何雨其實很想給女兒打個電話,可是晚自習要開始了。
沒走進教室何雨就感受到了一陣平時沒有的嘈雜。
「是格格沒去擦地,憑什麼扣我的操行分?格格,我不是讓你替我打掃衛生了嗎?為什麼教導主任讓你去擦走廊你不去?」
之前讓時新月替她幹活的女孩兒一臉怒意地站在時新月同桌的位置上。
時新月低頭坐著整個人都縮在一起。
「答應了要幫我打掃衛生結果害我被扣操行分,你這明明就是故意害我!」
「讓開。」
女孩兒還要繼續討伐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格格」呢,突然就被人打斷了,回頭,她看見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何默默?你等等,上課再回來。」
「讓開。」
「不是,我得讓她去找老師把操行分還我,你等會兒!」
「嘭!」是有人一腳把桌子踢開的聲音。
「我讓你讓開,這是我的座位。你知不知道什麼是『我的』,我的就是,我什麼時候要坐我的位置,你就得給我讓開。」
女孩兒被嚇到了,不光是她,全班人都被嚇到了。
「座位是我的,值日是你的,『你的』就是你有事兒你辦不了你找了別人幫忙這叫『求人辦事兒』,『你的』就是從始至終責任就是你的,時新月她幹得好了受表揚了你會跑出來說是她乾的?憑什麼好事兒是你的出了事兒你還要拉著別人替你擔責任,有本事你自己干啊?晚飯啃著麵包替你掃地擦地還搞出罪過來了?!」
這個人是何默默嗎?
何默默會雙手插在褲兜里跟人說話嗎?何默默會這麼大聲地跟人吵架嗎?何默默會一腳踢開放滿了書的桌子嗎?
被踢出去的桌子最上邊的幾本書搖搖欲墜了好一會兒,終於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地上。
教室里的空氣恢復了流動。
「何默默,你……」
「還有,時新月她有名字,叫時新月,別人的名字都不會叫你有什麼臉找人幫忙?」
那個女孩子的表情像是被人打了兩個耳光。
何雨盯著她的眼睛:「你還不讓開是麼?」
女孩兒走了。
何雨把手從褲兜里拿出來轉到桌子邊去撿書,她前面坐著的那個總是頭髮梳很緊的女孩兒彎腰幫她一起撿。
「對不起,沒嚇到你吧?」
「沒有沒有。」總是一臉嚴肅傳卷子的女孩兒居然是笑著的,「沒想到你罵人也這麼厲害。」
坐回到座位上,何雨沒有理會幾次想說話又縮回去的時新月,她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不久前那個瞬間,她把時新月看成了自己的女兒。
十四歲的,獨自承擔一切的,自己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