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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她一直揪著的心鬆了一下,然後揪得更緊了。
「我會被孤立有幾方面的原因,主要原因是有三四個人他們嫉妒我,其次我的性格其實不擅長社交,有時候一些行為造成了誤會,我甚至都不知道,更沒辦法解釋,所以在脆弱的人際關係中存在了會斷裂的點。」
何默默說話的樣子不像是陳述自己被同學們孤立的過往,更像是在進行什麼新聞發布會。
何雨看著她,好歹還記得自己得吃飯。
「他們孤立我的手段也沒什麼好說的,不敢犯法也沒有反社會傾向的未成年人,主要行為模式都是靠模仿他們看的通俗文化作品,我在每次察覺之後都迅速找老師介入,對我也沒有構成實際的傷害。」
沒有構成實際的傷害,雨中傘下,林頌雪說的每一個都在何雨的心頭輾轉往復,可在女兒的嘴裡就輕描淡寫到了這個地步。
何默默還在接著說:「我當時去圖書館借了基本社會心理學的書研究了一下,意識到大部分同學對我的冷淡是因為從眾心理,而擁有從眾心理的人又很容易被戲劇性的誇張的表演而吸引,我就找到了徹底解決問題的途徑。我不在乎幾個人討厭我,只要讓其他人從『孤立我即正確』的情緒中擺脫出來,我的學習生活就能夠恢復到正常水平。」
燈光照下來,何雨看著滿口「心理」「情緒」的「自己」,其實她想過,自己提起這個話題,然後女兒就會變得沮喪難堪,會流眼淚,可她沒想到此時此刻,她的女兒臉上如有流光。
「所以我在班會上突然衝上台,進行了一番『宣戰』。」一本正經的何默默突然笑了,是覺得那時的自己好笑,也是有些害羞,「我說他們想要讓我真正抬不起頭來,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學習上打敗我,每一個人討厭我的人都成績都在我前面,才會讓我感到痛苦,相反,我只要一想到那些人討厭我,但是在考試的時候又不得不看著我的名字把他們踩在下面,我就覺得學校生活都精彩了起來,班級里流傳著我的無數傳言,唯獨沒有污衊的是我的成績,因為知道這種謊言根本沒有人相信,這也是我的勝利,我用我的成績說服了所有人,包括討厭我的人,我感謝這種認可……我感謝他們的孤立,讓我突然更有自信,原來我在這麼糟糕的環境中也依然能考全校第一,再次證明了我的學習水平。每個人都可能被謊言擊潰,我不會,因為我有我不可戰勝的部分。」
何默默的臉在變紅,那些傲慢又挑釁的話當著媽媽的面說出口,羞恥的藤和尷尬的蔓終究是在心裡蓬勃生長了。
「這篇演講稿我寫完之後修了好多遍,還找地方練習了很久,我記得演講稿最後定下是893個字。我說完了之後,晚上放學的時候就有同學和我說話了,過了幾天,借作業和借筆記的人又多了起來,對我來說,這個事情就算是過去了。」
何默默抬頭看媽媽,看見媽媽在發呆。
何雨回過神,筷子落在了碗上發出了兩聲脆響。
「我沒想到,你說的這些,我真是,我真是太沒想到了。」
十四歲啊,那是十四歲的何默默,她十四歲的女兒獨立解決了在大人看來都棘手的問題,有方法,有策略,有行動,能把門店裡那個二十四歲都稀里糊塗的劉小萱甩出去一座城那麼遠。
何雨在心裡告訴自己應該高興、欣慰、驕傲,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臉是僵硬的。
「默默,你……那個時候害怕嗎?」
「害怕?」何默默搖頭,「沒有。」
碗裡的面吃完了,何雨把杯子裡的水倒進了碗裡,用筷子颳了刮碗邊,她機械性地做著這一切,連腦子裡想什麼都根本不知道。
「你……」她張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應該害怕的呀。
你應該哭,應該鬧,應該一甩家門扔了書包就哭嚎「媽媽有人欺負我!」
這些話何雨說不出口,就像她之前跟林頌雪說的那樣,她現在說這些,不過是借著女兒過去的慘痛和現在的成熟來尋求一份卑劣的心安理得。
她端起飯碗,將裡面還有餘溫和麵條餘味的水一飲而盡。
何默默收了碗要去刷,何雨說自己來,讓她去學習,於是何默默拿起了書包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默默。」
何雨還是叫住了她。
何默默停下了腳步,手還保持著從書包里往外抽筆記的動作,何雨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平淡得像個大人,展露了藏在少女身軀之下的那個靈魂的成熟和堅強。
「默默……不管什麼事,你,你如果需要,可以告訴媽媽,媽媽……總是被人夸特別會為人處世,可是現在媽媽覺得,媽媽在堅定、勇敢方面是不如你的,但是、但是即使是這樣的媽媽,也會想,在女兒的需要的時候,抱抱她。」
就這樣吧,說這些就夠了,再多,再多一點就是不好看的脆弱和崩潰了,何雨拿起女兒放在餐椅靠背上的圍裙準備去洗碗。
「媽,這是你教給我的呀。」
「什麼?」
「你教給我不要怕事的,你忘了嗎?大概是小學二年級,我長得太小了,體育又不好,忘了是什麼活動老師就只把挑了出來怕我拖後腿,我回家告訴你,你跟我說,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不可戰勝的部分。其實我一直記得這句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想要找到自己不可戰勝的部分。」明明媽媽看不見,何默默還是用筆記蓋住了自己的臉,「自己說的話都會忘啊,我剛才還特意說給你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