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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條子等一會兒哦。」老闆娘臉上的笑帶著歉意,「我兒子今天摔了一跤,我帶他去看大夫回來晚了,面醒得晚,要不你吃個米線?」
「面要多久?」
「還得十五分鐘……」
「我等著。」
看著老闆娘進去,何默默看向廚房,老闆的米線並沒有耽誤。
只有拉條子被耽誤了。
何默默突然覺得很累,比她連續不停進行了七門考試還累。
她一步步地解題,就像是研究隕石、衛星、小星星、行星……很多很多年後,當她終於直面了恆星燦爛的燃燒……然後,黑洞出現了。
何雨也在吃飯,她吃的是拌米粉兒。
在她對面,一個人吃得比她香多了。
黑手黑臉,頭髮微黃,是時新月的媽媽。
第47章 招娣 「要不要吃根棒棒糖啊?」……
「你們今天不是考試嗎?怎麼你這個小姑娘在外面玩兒呢?」米粉吃了一半兒, 時新月的媽媽抬頭看這個坐在自己對面的「小姑娘」。
何雨自己也不知道她怎麼就看見了時新月的媽媽然後叫住了她,說要請她吃飯。
本來她是要回家的,撇開了於橋西一起吃飯的邀請, 站在公交車站的時候她還打算去菜市場買點菜, 給女兒做個芋頭排骨湯,熱乎乎的一碗下去, 她總能跟女兒說上兩句話, 時新月的媽媽就是在這個時候騎了個電動車從路上晃悠悠經過,何雨還沒來得及想,就叫住了她。
「小月跟我說你是你們學校第一名, 第一名就這麼厲害啊?都不用考試啊?那怎麼算第一名?老師直接就說你是第一名了?」
拌粉里有油炸的花生米, 女人一粒一粒挑了放在嘴裡, 她是何雨在商場工作都極少會看見的那種女性, 黝黑, 粗糙, 仿佛是生活在一座城市的陰影里,明明她們就在這個城市裡轉圈兒, 光卻總照不到她們的身上。
「沒考試是沒名次的, 新月, 她今天還好麼?」
「肯定好啊,也沒怎麼挨打, 就掐了下脖子,今天早上早早就去上學了,你們不用擔心她, 她呀,看著不聲不響,心比誰都大。」
這家湖南粉麵館生意很好, 晚飯時間,密密麻麻擺開的飯桌上全是熱鬧,在這個嘈雜里,時新月媽媽的聲音也很清晰。
她並不像一個人們傳統印象里遭受了多年家暴的女人的樣子,可又讓覺得,如果不是這樣的一個性子,也不會逃走、賺錢,再用錢換來了離婚證和女兒。
在這個時候,何雨想到,如果凌晨在派出所的時候這個女人表現得更軟弱、脆弱,抱著孩子哭,是不是她就不會討厭這個人討厭到想打她。
「心不大,也活不到你去接她出來,對吧?」何雨自己知道自己說這個話是帶著火氣的。
「可不是,攤上那麼個爸,沒死都是老天爺賞的。」
何雨又氣了,是帶著疼的悶氣:
「你為什麼就不能對她好一點兒?你帶她走不行麼?你早點兒回去不行麼?你……」
「我跟那狗雜種,怎麼說來著,同歸於盡,說不定小月沒爹沒媽都過得比現在好,對吧?」
女人的一條腿撐在椅子的邊上,她往後一靠,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根燒了三分之一的煙,再摸摸口袋,她也沒摸到打火機,轉頭拍了拍鄰桌:「打火機有麼?」
鄰桌兩位男士嚇了一跳,看看她那邋遢樣子,都說沒有。
女人於是又把煙收了回去。
何雨出了名的能說會道,被女人那麼一反問,她挑著眉看著對方:「沒人想逼你死,不用把話說得這麼絕。」
「是麼?沒人逼我死,也沒人想我活呀。你這小丫頭知道挨打是什麼滋味兒麼?」
女人單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她一低頭,何雨就看見了她腦袋上的兩道疤,一道大概三厘米長,另一道更長,隱入了側邊兒的頭髮里。
「這是用鎬頭砸的。小月身上比我強點兒,那畜生知道她小身板兒一鎬頭下去就得稀爛,都是用鞭子,用巴掌、拳頭……我去接小月的時候,那女警察一頭很黑的頭髮,她哭著問我:『你為什麼不管你的孩子呀。』我回她說:『拉倒吧,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呀?』我第一次挨打的時候我還硬氣呢,鬧著要離婚,那一條街上沒個不勸我的,我爸媽也勸我,後來呢?誰能替我挨了打?我媽也沒救了我啊,我問誰為什麼去呀。」
雖然討厭這個女人,何雨還是在這個話里得到了共鳴,她不知為何到了這個地步的人生,除了怪自己,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這個女人和自己不一樣,就是因為她並不把一切責任都扛在自己的肩上。
世界質問她,她也質問這個世界。
何雨的心情很複雜。
有一些話如果不說,似乎就是默認了對方的道理,但是說了,也成了自己刻薄不講理,於是,何雨看著時新月的媽媽,看著她把腿從椅子上放下去又去吃米粉。
「你總是個大人,辦法比孩子多。」這是何雨終於說出口的話。
「還辦法呢,我就三條路,報警,繼續過,跑。報警我報了,結果說流了一頭血是輕傷,我要離婚,他爸給了我爸媽兩千塊錢,我再挨打的時候這也成了我的罪狀了……你知道人能多壞麼,我再說要報警,他就能把我綁在家裡,就綁在暖氣片上,狗一樣地綁著……報警我是不敢報了。繼續過……哈,所以我就跑了嘛,哪還有辦法?不跑就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