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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店門外,她盯著自己的腳尖,說:「我還有點兒事得先走……」
「啊,是麼?那我開車送你。」
何默默嚇到幾乎要原地跳起來,連忙說:「不、不用。」
中年男人停下腳步,笑著看著她說:「認識這麼多年,你怎麼突然跟我客氣了。」
「我是怕麻煩你。」
「怕麻煩我,何雨,你居然跟我說這種客氣話?你啊,現在跟從前比真是變得太多了。不過也挺好的,成熟穩重是好事,還能給孩子做個好榜樣。」
何默默接不上這句話了,她往直筒電梯的方向走,這位她該叫「伯伯」的男人快步跟了上來。
「讓我送你下樓總可以吧?」
他搶在何默默之前摁下了電梯的下樓鍵。
在電梯旁的每一秒鐘,何默默都覺得比全科目考試的兩天半時間還長。
男人站在她旁邊,感嘆似的說:「時間過得真快,默默一轉眼也上高中了,何雨,你有沒有考慮過孩子以後怎麼辦?她現在考個清華北大是肯定沒問題的,但是要是有別的更好的路,你想讓她試試麼?」
何默默皺了一下眉頭,她不懂這個「林伯伯」總是不停地提起自己。
媽媽把她的幾個追求者都形容得現實到發冷的地步,何默默只信了一半,她的媽媽這麼好,這幾個人怎麼可能不是發自內心的喜歡她呢?可林伯伯真的一口一句孩子,讓她覺得難以理解,難道他和媽媽在一起就是為了無時無刻開家長研討會嗎?
對方的下一句話像是一道閃電,劈碎了她腦海里全部的有的沒的。
「何雨,你有沒有想過,讓曉笛……不是,讓默默去找東維呢?」
曉笛,李曉笛,東維,李東維。
從何默默五歲之後,這兩個名字就只極偶爾地存在於媽媽和姥姥的爭吵聲里。
她終於抬頭,看著眼前的人。
「林伯伯」神情懇切地說:「何雨你也知道,東維在美國這些年混得不錯,算是熬出頭了,他和她現在的妻子也一直沒有孩子,默默現在這麼優秀,我想他肯定願意想辦法送默默去美國最好的大學……」
「你怎麼知道他混的不錯?你跟他有聯繫是麼?」何默默深吸了一口氣,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
「何雨,剛說你成熟了,別激動啊,我們現在要討論的是孩子的問題,東維當年確實做得不對,現在十多年過去了,默默也被你養大了,也教得實在是很好,你也該讓東維……」
「你閉嘴!」
尖利的嗓音像是從魂魄里發出的。
何默默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什麼是「默默」優秀所以他願意,這是哪門子的因果關係?難道她這些年的努力都是為了被那個拋棄她的人認可嗎?!
「你怎麼能說這種話,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是他,是他去了美國之後想拿綠卡才離婚的,是他不要我們的,十多年過去了,十多年過去了我們就要原諒他麼?!是他傷害了我們,為什麼你一副他會施捨我們的態度?!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他的錯他不道歉!他對我們的傷害一直都還存在!你知道這些年我們活得有多痛苦嗎?!每一次,我的每一次的努力,每一次成功,每一次被欣賞,都會被他的『拋棄』給殺死,什麼都不剩,我連一點美好的東西都沒有辦法留下!這些年我問過自己無數次是我們做的不夠好才會被拋下麼,是不是我、我從出生就做錯了什麼?不然為什麼唯獨我沒有……」
沒有爸爸!
「你以什麼樣的身份說的這種話?啊?!你有什麼資格代替別人說過去了?沒有,你沒有!你沒有資格替我們規劃未來!沒有資格用這麼一副成功者代言人的語氣說話!」
電梯停在了他們所在的樓層,何默默沖了進去就直接摁了關門鍵。
電梯裡的其他驚惶地看著這個瀕臨崩潰的女人,看著她彎著腰,努力地從好像被塞住的咽喉里吸入空氣。
何默默知道自己已經哭了,哭得很難看。
這大概是「何雨」在這裡最狼狽最難堪的一天。
如果是媽媽聽見這些話呢?她會怎麼想?
何默默想找個鏡子,她想從這張臉上看到媽媽的表情,那種好像什麼都無所謂,隨時都可以讓人心安的表情。
可站在路邊,停在道旁的車,車窗上映出的是個哭得毫無體面的女人。
太糟糕了,何默默想,真是太糟糕了,她那麼努力的想成為一個大人,她那麼努力想成為一個最好的人,結果,在這一刻,她還是,什麼都不是。
回家的公交緩緩停下,遮住了她面前的陽光,何默默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坐上了公交。
今天依然是一個好天氣,何默默坐在陽光下,掏出了自己的本子。
「committee,委員會,A committee of teacher will…… 」
「啪嚓。」
眼淚落在了本子上。
「consultant……」
她的眼睛沒有停下,她的嘴沒有停下,她的大腦沒有停下。
她的眼淚也沒有停下。
公交車走走停停,她學習從來沒有停下,就像是在走一條不能回頭別無選擇的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已經成為她的依賴與習慣。
晚上放學的時候,何雨在教室門口又看見了林頌雪,她的手裡拿著一個飯盒。